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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唐诗坛的余晖中,李商隐无疑是一缕最明亮的霞光。他的存在,使得这个曾经兴盛的诗歌王朝不至于像流星一样骤然陨落。 荥阳东部的檀山原上,原来的荒冢早已修缮一新,成为偌大一个纪念诗人的文化公园。夕阳柔和地照在一堵巨大的雕塑墙上,让原本有些清冷的青石有了暖色。李商隐安然端坐于屏风前,琴瑟置于腿上,右手翻飞,托抹挑勾,左手按压,声音远远传来,如凤鸣,如风啸,如月行。游人都被吸引过来了,听他用这种特殊乐器发出的美妙声音,介绍他新写的诗歌,讲述他抑郁的身世,评说他所处的那个正一步步走向衰败的唐王朝。
被人赏识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真不好说。少年英才的李商隐尽管家境贫困,没有家族的影响力可供借力,但他凭借才华、人品和性格,顺利进入社交圈,建立起自己的社会关系网。掩盖不住的才华,让他在不及弱冠之年,便以文章知名于世。在此期间,他引起了天平军节度使令狐楚的注意。
令狐楚是一方诸侯,也是著名的文人,以古文大家闻名,尤善四六骈文。据说,他的骈文与韩愈的古文、杜甫的诗歌,在当时被公认为“三绝”。认识令狐楚是李商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得到令狐楚帮助的同时,他的身上也打上了政治宗派的烙印,他后来的生活状态在很大程度上与此有关。或许是出于文人相惜,令狐楚十分赏识他,聘为亲近的幕僚,还传授他骈文。一直到令狐楚去世的几年间,两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令狐楚病危之际,李商隐被召到床前,代为撰写遗表。遗表是上呈给皇帝的政治遗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令狐楚本人就是这种文体的高手,他却拱手相让,让李商隐帮助自己完成一生的总结。可见,令狐楚对其的信任与知遇。
得到第二次赏识,是在令狐楚死后不久,他被泾源节度使王茂元聘为幕僚,辟为书记。王茂元非常器重他,爱惜他的才华,还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得到令狐楚的培养奖掖,是一件好事。得到王茂元的器重眷顾,更是一件大好事。但这两件好事放在李商隐一个人身上,就成了坏事。原来,当时正值“牛李党争”时期。两派官僚集团争权夺利,彼此倾轧势如水火。不巧的是,令狐楚、王茂元恰恰分别属于两党的积极分子,并且是重要成员。奇特现象出现了:“牛党”得势时认为他与李党有牵连,排斥他。“李党”受宠时认为他与牛党有瓜葛,也不待见他。在两党争斗的夹缝中求生存,李商隐难堪大任,只得辗转于各藩镇之间当幕僚协从,终其一生,不遂其志。
仕途生活的窘境是双刃剑,让李商隐郁闷,却又激发出他的蓬勃诗意。诗歌是隐伤,也是忧伤,就是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长出了一朵奇葩。他形成了与其他任何诗人相比都不逊色的独特诗歌风格,成为晚唐时期最杰出的诗人。那些字句是生活开出的花蕊,尽管沉郁,却绮丽浓艳。点点滴滴的诗意,撒落在园内的各个角落,成为一棵小草,一朵红花,一片绿叶,或者一粒尘埃,一条小径,一道长廊,一方角亭……
李商隐用秀笔勾勒着无奈的人生,还有爱情。爱情,深藏在那些无题诗中的爱情,是唯一让诗人聊以自慰的东西。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蓬山万里,试遣青鸟,探望情况若何。真挚、无奈的爱情在山水间萦回。青鸟传音,传的是相思,传的是爱情,传的是李商隐沉郁的诗风,传的是人们口头吟咏的不朽诗文。一代接一代,生生不息,成为千古绝唱。传到宋朝,文学家王安石说“虽老杜无以过也”。传到清朝,诗人叶燮说“寄托深而措辞婉,实可空百代无其匹也”。传到现在,我只有站在这尊青鸟雕塑前沉吟。沉吟时,万念俱无。再吟时,万念俱生。蓝色丝带状的基座上方,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小鸟顾盼生姿展翅欲飞。蓬山塞关,试问青鸟,能隔空对话,捎去我对诗人的问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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