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鱼先生琐记

北★方

戏鱼先生是我的乡前辈，也是我在郑大读书时的老师，尽管他未曾给我正式上过课。在他生命中最后那几年，我每周都要去上两三次。大多是听先生闲谈，从中学了不少东西，可算是关门弟子了。戏鱼先生壬寅也就是1902年生，与河南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谢瑞阶和河南大学教授、著名美学家于安澜同岁，人称“河南三虎”。

戏鱼先生名李濂，字戏鱼，河南济源人。据先生讲，其父乃一旧式账房先生，记忆超强，又写得一手好字。戏鱼先生继承庭训，从颜体入手，兼及欧柳，终成一代书家。十七岁即为济源著名道观——道德宫书额。先生曾给冯友兰当了九年的助手，和冯先生办公桌对坐九年。戏鱼先生多次说到冯先生，说冯先生办公桌上堆的书籍很乱，但心中很静。而自己的办公桌上整理得很干净，但心中很乱。

戏鱼先生擅联，曾用一联概括了业师荆三林先生几十年的学术和遭遇，十分妥帖生动，联曰：“礼佛三千窟；面壁二十年。”业师荆三林是著名的考古学家，中国生产工具史学科的创始人。其一生著述等身，先后任厦门大学、山东大学和郑州大学教授。建国后，业师荆三林调查了山东济南附近的石窟造像、益都云门山及驼山石窟造像、洛阳龙门石窟造像、大同云冈石窟造像、太原天龙山石窟造像和河北峰峰市南北响堂山石窟造像，著就《中国石窟雕刻艺术史》一书。1957年荆三林遭遇种种陷害，先后被劳改多次，直到1978年被平反。故有戏鱼先生送业师此联。

戏鱼先生和于安澜先生相交六七十年，无论在北京还是在河南，两人过从甚密。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常到河大看望于先生，每次都要谈到戏鱼先生，并嘱代问安好。我也曾读过两位老友互致的信札。有一次，于先生致戏鱼先生函写了七页，戏鱼先生回信写了八页，并笑着对我说：“咱不能输给他。”除了讨论学问，二老的信多是闲谈，回忆往事，读来十分有趣。

戏鱼先生为于先生撰联曰：书作超十著，盛德大业称富有；表彰历四贤，海晏河清庆安澜。

于安澜先生生于1902年，逝世于1999年，河南滑县人，名海晏，字安澜。于先生在我国的文化学术与教育事业领域辛勤耕耘近七十个春秋,在音韵、文学、训诂、古典诗词、美术、书法、篆刻诸领域均颇有建树，给后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遗产。他留下的著作有十多部，著名的有《汉魏六朝韵谱》、《中国诗学总论》、《画论丛刊》、《古书文字类编》、《画史丛书》、《画品丛书》和《诗学辑要》等。故戏鱼先生说他是：书作超十著，盛德大业称富有。上世纪八十年代，于安澜先生更是为筹备许慎学术讨论会和筹建画圣吴道子纪念馆奔走呼吁，用其自身的影响请名画家如魏紫熙、李剑晨、刘凌沧等捐资捐画，终于促成两事的成功实施。记得1987年春天的一天，我去开封花井街三号河南大学南宿舍区教授楼三排七号看望于先生，走进书房，只见满屋到处放着“画圣吴道子故里”的小条幅，足有二十余张，有些还是拼接的。于先生笑着对我说：“总也写不满意，你看哪个好？”我哪有资格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这就是戏鱼先生说的“表彰历四贤”（另两贤尚不知）。“海晏河清庆安澜”巧妙地镶嵌了于先生的名字，大概也是老友的调侃吧。

北京人民大会堂接待厅，悬挂着一幅6.85×3.82米的国画巨作《大河上下，浩浩长春》。泱泱华夏的母亲——黄河，那磅礴的气势，那俊伟的风神，常常作为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国贵宾的背景出现，令人感心动魄，叹为观止。它的作者就是被称为“黄河画家”的谢瑞阶。

谢瑞阶1902年生于河南巩义焦湾一个半耕半读家庭，于开封、上海求学后，一直在中原从事教育和艺术工作。他历经清末、民国、新中国三个时代，曾任河南省美协主席和书协主席。谢老早年学西画，创作西画，后以国画和书法为主,国画犹以画黄河闻名于世。在中国画中，无论是山林、楼观、人物还是花鸟，皆有定形，独水之变不一，每每使画者难之，而黄河之水因之特殊性，是画者难中之难。黄河波涛奔腾，变化多端，特别难以捉摸。谢老经过几十年的实地写生和探索，抓住黄河特有的美，不但能为黄河真实地写貌，而且能为黄河微妙地传神。他的黄河画代表作《黄河滚滚流》、《神门放舟》、《黄河在前进》等都成了传世之作。除国画外，谢瑞阶在书法上的成就也不亚于美术，尤其是一手章草仙风道骨、冠绝一时。故戏鱼先生以一联概括了谢老一生的艺术成就：“璋一体章草妙；传九曲黄河魂。”

听戏鱼先生谈天说地，真如沐春风、如登春台。戏鱼先生曾多次送我书法作品。记得有一次，我出差回郑州第二天即去拜望，戏鱼先生已书好一联送我“相见也无事；不来忽忆君”。最有意思的一联要数“青年老友；金石故人”了。戏鱼先生有《中国诗论》和《中国画论》等著作行世。如今河南三虎和业师荆三林先生都先后仙逝。不知在天堂中四老尚论道否？

北★方

作者：李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