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霖落山记

北★方

游霖落山记①

（元）王恽②

州西北四十里有山曰“霖落”，寺曰“香泉”者。初，自寺庄入山门，约行六七里，峰回路转，得古浮图③亭。亭出杳霭间，青嶂回抱，真画图也。望东北诸峰，顶摩苍穹，足注绝壑。山之椒④，万石林立，极太湖奇特之状，半空磊落⑤，势若飞来。苍梧⑥老柏，俨视⑦上下；云烟空翠，顾接⑧不暇，即霖落山也。行百余步，径渐峡束，石荦确不能骑⑨，青鞋竹杖，推挽以进，还自绝涧底，陟西磴道⑩入寺。殿废基枕巅崖上，东西二佛龛，岁月峥嵘，皆开元间物也。南瞰哀壑，心魄为动。王子与客循东崖而下，抵霖落足，仰看青壁，斗绝11如削，今谓之“舍身崖”者是也。少憩，转而升东北石磴，攀萝蹴鳞12，度滴乳古岩，再折而抵华严壁下。壁摩崖为之，作隶书，刻《华严部》，特精致可观，字约万数。木客诞夸13，时出光怪。中凿石14龛，古佛护以龙象15，其香泉自经洞石罅中流出，穿云溜16石，复从乳岩半腹下泻，作瀑布流，飞溅丛石间，珠跳玉迸，百折17。山藉以润，寺仰以清也。西崖对峙，老松18，怪石出槲树间，蹲踞腾挐19，众兽相抟20，望之愕然而恐，野人指予而告曰：“此狮子岩也。”其西北一峰，天成如台，石径作梯，盘曲而上，若雌霓21挂树，连卷未收，即寺之眺月台也。

寺故址，山中相传昔魏安王起雪宫于此，故宋人石刻皆引魏离宫故事22，有“崎岖一径入禅扉，魏主离宫在翠微”之诗23。盛时殿阁极侈，今只禅师24一殿岿然独存。

所恨25薄暮，不获陟连云绝顶，放旷远目，以尽诸山之胜，令人仰视，飘然有整翮26凌云之志。既而，林风振壑，寒日下山，苍然暮色，自远而至，猿鸣兕叫27，凛然28不可留。遂自南山半腰，历29，俯落30岸，盘马搤31辔而还。回顾寺塔，暝烟四合，无复所见，但觉西山爽气，清润雄秀，溢我心目。襟袂32以之淋漓，诗脾33为之精壮也。

夫游览，细事34也，功名之士，有所不取。然谢傅35之放情丘壑，羊公之兴怀岘首36，二贤者，其功业岂下于人哉？要之37高人胜士38不无潇洒出尘之想。阛阓39尘俗，触眼可恶，时于山川风尘胜处，囊橐40而往，囷载而归，俾廓落41之怀，心凝形释42，与万化冥合43，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焉。如何？若曰功名烜赫44如二公而后可，噫，高天厚地，须福贵何时耶？癸亥冬十二月望日45记。

北★方

游霖落山记①

（元）王恽②

州西北四十里有山曰“霖落”，寺曰“香泉”者。初，自寺庄入山门，约行六七里，峰回路转，得古浮图③亭。亭出杳霭间，青嶂回抱，真画图也。望东北诸峰，顶摩苍穹，足注绝壑。山之椒④，万石林立，极太湖奇特之状，半空磊落⑤，势若飞来。苍梧⑥老柏，俨视⑦上下；云烟空翠，顾接⑧不暇，即霖落山也。行百余步，径渐峡束，石荦确不能骑⑨，青鞋竹杖，推挽以进，还自绝涧底，陟西磴道⑩入寺。殿废基枕巅崖上，东西二佛龛，岁月峥嵘，皆开元间物也。南瞰哀壑，心魄为动。王子与客循东崖而下，抵霖落足，仰看青壁，斗绝11如削，今谓之“舍身崖”者是也。少憩，转而升东北石磴，攀萝蹴鳞12，度滴乳古岩，再折而抵华严壁下。壁摩崖为之，作隶书，刻《华严部》，特精致可观，字约万数。木客诞夸13，时出光怪。中凿石14龛，古佛护以龙象15，其香泉自经洞石罅中流出，穿云溜16石，复从乳岩半腹下泻，作瀑布流，飞溅丛石间，珠跳玉迸，百折17。山藉以润，寺仰以清也。西崖对峙，老松18，怪石出槲树间，蹲踞腾挐19，众兽相抟20，望之愕然而恐，野人指予而告曰：“此狮子岩也。”其西北一峰，天成如台，石径作梯，盘曲而上，若雌霓21挂树，连卷未收，即寺之眺月台也。
寺故址，山中相传昔魏安王起雪宫于此，故宋人石刻皆引魏离宫故事22，有“崎岖一径入禅扉，魏主离宫在翠微”之诗23。盛时殿阁极侈，今只禅师24一殿岿然独存。
所恨25薄暮，不获陟连云绝顶，放旷远目，以尽诸山之胜，令人仰视，飘然有整翮26凌云之志。既而，林风振壑，寒日下山，苍然暮色，自远而至，猿鸣兕叫27，凛然28不可留。遂自南山半腰，历29，俯落30岸，盘马搤31辔而还。回顾寺塔，暝烟四合，无复所见，但觉西山爽气，清润雄秀，溢我心目。襟袂32以之淋漓，诗脾33为之精壮也。
夫游览，细事34也，功名之士，有所不取。然谢傅35之放情丘壑，羊公之兴怀岘首36，二贤者，其功业岂下于人哉？要之37高人胜士38不无潇洒出尘之想。阛阓39尘俗，触眼可恶，时于山川风尘胜处，囊橐40而往，囷载而归，俾廓落41之怀，心凝形释42，与万化冥合43，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焉。如何？若曰功名烜赫44如二公而后可，噫，高天厚地，须福贵何时耶？癸亥冬十二月望日45记。

北★方

【注释】
①按，本文为卫辉香泉寺历史上最为著名的一篇游记。此碑原立在西寺大殿之前，清末时还有，现已无存。笔者以明万历三十一年版《卫辉府志》卷一《山川》中著录为底本，参以别的版本加以考释，以飨读者。参照的版本如下：
《四部丛刊· 秋涧先生大全文集·第三十六卷·游林落山记》。上海涵芬楼借上海图书馆藏明弘治翻元本景印。下文简称“四部丛刊版”。
《钦定四库全书·秋涧集·卷三十六·游霖落山记》。下文简称“四部全书版”。
《全元文·卷一六九·王恽三·游霖落山记》。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9月版。下文简称“全元文版”。
②王恽，字仲谋，号秋涧，卫州路汲县人。元朝著名学者、诗人、政治家，一生仕宦，刚直不阿，清贫守职，好学善文。成为元世祖忽必烈、裕宗皇太子真金和成宗皇帝铁木真三代的谏臣。按，王恽乃卫辉历史名人，撰写了大量的有关卫辉风景、历史等方面的文章。同时，王恽的治学态度严谨，不屑虚妄之说。所以，他的作品的可信度自然很高。
③浮图：又作浮头、浮屠、佛图，旧译家以为佛陀之转音。又有将佛教建筑概称为浮图，后渐转为专指高塔而言。
④椒：古语中有“椒丘”，土高四堕曰椒丘。《离骚》：“驰椒丘且焉止息。”这里指山顶。谢庄《月赋》：“菊散芳于山椒。”
⑤磊落：众多而错杂的样子。也指雄伟壮大的样子。
⑥按，“苍梧”应为“苍官”。“四部丛刊版”、“全元文版”、“文渊阁四库版”俱作“苍官”。苍官，松或柏的别称。清人厉荃《事物异名录·树木·柏》：“《经外杂抄》、樊宗师《绛守园亭记》、《后山柏诗》，皆以柏为苍官。又《表异录》以松为苍官。”
⑦按，“俨视”无解。其他三个版本俱作“俨侍”，颇有神韵，应为正确。
⑧按，“顾接”亦通。其他三个版本均为“顾揖”，更佳。
⑨荦（luò）确：亦作“荦硞”、“荦埆”、“荦嶨”。怪石嶙峋貌。语出唐·韩愈《山石》：“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也指山石坚硬貌。  骑：由“跨坐”引申出“跨越”。宋·陆游《村社祷晴有应》：“爽气收回骑月雨，快风散尽满天云。”
⑩陟：登高。  磴道：山上有台阶的石径。磴，石头台阶。
11斗绝：非常陡峭。斗，通“陡”。
12蹴（cù）：踩，踏。  鳞：其他三个版本皆为“藓”，应为正确。
13木客：指樵夫或山居乡民。  诞夸：荒诞虚夸。
14石：其他三个版本均为“巨”。
15龙象：水行中龙力大，陆行中象力大，故佛氏用以喻诸阿罗汉中修行勇猛有最大能力者。这里指罗汉像。清·顾炎武《重登灵岩》：“山静鼪猱栖佛地，堂空龙象散诸天。”按，此处记千佛洞之石刻佛像。
16按，其他三个版本均为“霤（liù）”。通“溜”，屋檐的流水。这里指向下流的水。《汉书·枚乘传》：“泰山之霤穿石。”
17按，此处应有缺漏。“百折”，其他三个版本均为“顷刻百斛”。
18按，“老松”应作“老色积铁”。其他三个版本均为“老色积铁”。
19挐（rú）：牵连。也通“拏（拿）”。“四库全书版”即此。而“四部丛刊版”、“全元文版”皆直接为“拏”。
20按，原文为“摶”（简写为“抟”），应误。其他三个版本均为“搏”，正确。
21雌霓：即雌蜺。虹有二环时，内环色彩鲜盛为雄，名虹；外环色彩暗淡为雌，名蜺（霓），今称副虹。《楚辞·九章·悲回风》：“上高岩之峭岸兮，处雌蜺之标颠。”宋·秦观《秋日》：“连卷雌蜺挂西楼，逐由追情意未休。”
22故事：旧事，旧业。《史记·太史公自序》：“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
23按，“之诗”在其他三个版本中均为“之句”。另，“四部丛刊版”的“句”为小字，与小字“金”并未一排，右“句”左“金”。其中，“金”应属注释，指上述诗句乃金人之作，故用小字标识。但“四库全书版”及“全元文版”均置“金”于下句开头，改变了原意。由此可见，“四部丛刊版”更接近原文。
24按，其他三个版本均为“稠禅师”，正确。
25恨：遗憾。
26整翮（hé）：整理羽翼。唐·杜甫《百舌》：“知音兼众语，整翮岂多身。”
27按，“叫”，“四库全书版”作“啸”。
28按，“凛然”，其他三个版本均为“凛”。
29按，此处应有缺漏。其他三个版本均为“历藓磴”，正确。
30落：其他三个版本均为“渃”。渃，古同“落”。
31按，原文为“榏”，无解。乾隆二十年《汲县志》作“搤”。“四部丛刊版”、“全元文版”作“谨”，“四库全书版”作“ ”。
32襟袂：衣襟衣袖。唐·杜牧《偶题》：“劳劳千里身，襟袂满行尘。”
33诗脾：诗思。宋·杨万里《仲良见和再和谢焉》：“未惜诗脾苦，端令鬼胆寒。”
34细事：琐碎的小事。《诗·唐风·采苓》“采苓采苓，首阳之巅”毛传：“采苓，细事也；首阳，幽辟也。细事，喻小行也；幽辟，喻无徵也。”
35谢傅（320－385），字安石，东晋名士、宰相，浙江绍兴人。少以清谈知名，初次做官仅月余便辞职隐居。四十余岁乃东山再起，后官至宰相，成功挫败桓温篡位，并统帅东晋取得淝水之战的胜利。后因功名太盛被皇帝猜忌，往广陵避祸，病死。按，《晋书》评价“文靖始居尘外，高谢人间，啸咏山林，浮泛江海，当此之时，萧然有陵霞之致”。
36羊公：即羊祜，字叔子，出身名门。魏末历任中书侍郎、秘书监、相国从事中郎等职，掌管军事机要。晋武帝时，升任尚书左仆射，卫将军。曾登岘山对，同游者喟然叹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年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山也。”羊祜死后，襄阳百姓在岘山建庙立碑，以示纪念。每当人们至此，睹碑生情，莫不流泪，杜预因称此碑为“堕泪碑"。
37要之：表示下文是总括性的话。相当于“要而言之”、“总之”。
38胜士：佳士，才识过人的人士。《晋书·羊祜传》：“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
39阛阓（huán huì）：街市，街道。借指民间。《敦煌变文集·捉季布传文》：“公曾泗水为亭长，久于阛阓受饥贫。”
40囊橐：其他三个版本均为“垂橐”。垂橐，向下挂着袋子，即挂着空袋子。语出《国语·齐》：“诸侯之使，垂橐而入，稛载而归。”稛载（下文作“囷载”），满载。旧时常以“稛载而归”为赞商人获利而归的敬语。
41廓落：空旷，空寂。语出《楚辞·九辩》：“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引申出“豁达，宽宏”。
42心凝形释：精神凝聚，形体散释。指思想极为专注，简直忘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43万化：万事万物，大自然。  冥合：暗合。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记》：“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44烜赫：其他三个版本均为“显赫”。
45癸亥：元世祖中统四年（1263），即宋理宗景定四年，农历癸亥年。按，“癸亥冬十二月望日”即中统四年（1263）十二月十五日。

北★方

转自新浪　明月在船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