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的村庄

北★方

    中国的村落有几个不是与河流沟汊相依相存的呢？夜把最后一张网从河面上收起，村庄在阵阵鸡鸣中揉开了眼睛。东方渐白，河埠头上排满了声声捣衣的浣衣女，河中央还有倏忽而过的撑排客、踩着鱼盆的收网人。他们荡漾在粼粼的水波里，撑开清晨的寥寥寒意，把流水的秘密窥探。

    在河埠的上游，有人在水波中落下一只木桶，手臂把着担钩悠一悠，乘势一挽，一桶水满当当地跃出河面。两只木桶交替下河洗了个澡，然后重新猴上挑水人的肩膀。一挑挑清水走进千家万户的灶房，它们负责把炊烟点燃。然后才是勤劳的农夫，或牵牛或挑担，迤逦而过石桥，这是个忙碌的季节，他们打早工去对面的田地里劳作。奔忙的身影映入河面，把洗衣女的眼睛晃得生痛。

    天光大亮，洗衣的村姑也前后脚到家。她们从竹篮里掏出拧得麻花状、混合着皂荚香气的湿衣裳，趁着风一荡，衣服哗地抖开，而后众鸟归林般栖上场院里两竖一横的竹叉。氤氲的水汽弥漫，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开始蒸腾，浮向村庄的上空。水汽拢成村庄上空第一片乌云，乌云湿润的眼睛扭头望向了村头的那条河流。相信过不多久，这片乌云将会化作第一场雨雪，回娘家一般再次汇集在这条绿波。

    打早工的农人在家里婆娘的隔河遥唤下，一个个地停下手里的活，重新向村庄聚拢。走在石桥上，这时候他们的肩膀或手上，是一挑新鲜的瓜果、是一畚箕青绿的油菜、是一篓子沾着露水的收获。

    那些赶学的孩童，他们睡眼蒙眬就被炊熟了饭菜的母亲揪醒。时间已经不早，收音机里的“新闻和报纸摘要”都播得差不多了，他们在母亲的催

    促下，吸溜掉碗里的粥粒，而后邀齐了伴儿朝村庄四里外的学堂进发。那个娃仔因尿床被老子娘一顿好打而落单，他从村庄奔突而出，边跑边呼喊前面的伙伴“等等”，鞋子跑脱了也不管不顾，赤脚板将村头土路上的青石板擂得当当作响。

    正午的河流寂静而幽凉。偶尔有南飞的雁阵奔袭的倒影划过水面，惊起无知的小河鱼跃出粼波。一只“叼鱼郎”从芦苇深处箭射而出，挟着一条可怜的“翘嘴白”去向茂密的芦荡。一对水鸭目睹了凶杀的一幕，可是它们倦意深沉，双双把头藏进翅膀底下做起了自己的鸳鸯蝴蝶梦。

    黄昏时的河面重新喧闹起来。夕阳这个红脸膛汉子把自己脱得精光，洗个干干净净的澡后回西山睡觉。更多的水浪激起，光屁股、亮鸡鸡的男童决定把今天课堂上的纷争，用一场水战决出胜负。一位养鸬鹚的渔翁蹲坐在竹筏上一边吧唧吧唧地吸着烟杆，一边耐心地守望竹筏上“杀手”们的起飞降落，乐呵呵地透过袅袅的烟雾回望或曾相识的童年。夜凉如水，河上的石桥再不会被脚掌擂响。河流搂着村庄恬淡入梦，一只大眼鹰伫在村头樟树的枯枝干上，这个忠诚的守夜人势必第一个发现黎明。

    一个村庄就是一个梦想，一个梦想里面一定淌着一条河流。多年后，我们在城市街道这个干涸的水床上追逐绚烂的余晖时，那落寞的身影多

    像扔上岸了的“翘嘴白”。我们中的很多人注定带着乡梦追逐一生，虚幻一生，而无法回到当初。其实，就算回去又能怎样，留守在家的老人们说，如今的村庄早已人去楼空。老家的那条小河，上面发电厂太多的缘故，越来越干涸。前些年上游又建了家造纸厂，河水墨黑一片，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听到这里，我眼前模糊一片。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自己——我们回不去了，那故园村庄已经沦陷。

北★方

徐仁珂著

jack79

大大可

好文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