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有最美的时光,一个城市也是,郑州最美的季节在八月,最美的时辰在傍晚。 夕阳落在街道尽头,光线从楼顶、楼缝洒落在雪松、梧桐、合欢树上,白日里明晃晃的柏油路突然变得金黄,连同跑着的汽车,路边的行人都镶着一圈儿金边,成群的鸽子在楼顶上盘旋,忽而急促忽而舒缓,眨眼没了踪影。晚霞挂在树梢,楼房掩在树影里,何处溅起一两声喜鹊的高音,把隐在树影里的光影叫散。白日里生硬的楼房不再面目可憎,那些看厌的景物在静穆里突然生动、丰富、多情,随着最后一缕亮光褪尽,整个城市淡成了一幅焦墨画。郑州八月的夜晚就这样多了一点慈悲,多了一份婉约。 做白天生意的营生开始收了,路边的夜市正在登 场。卖衣服的,卖煎饼果子的,卖臭豆腐的,烧烤摊前冒着狼烟,水果摊前飘着浓浓的果香,葡萄深紫,柿子正红。拐过一个街角,是个街心公园,一拨人打太极,另一拨儿随着音乐在舞动,三三两两散步的人,围着花坛转圈儿,走累了就在长椅上坐一会儿。有人顺着河沿过来,老远就听见随身听里的豫剧唱段从河那沿儿传到河这沿儿。 高架桥上的霓虹灯不停地变换着色彩。汽车的尾灯在马路上汇成灯海。立交桥下或明或暗的光线里衬着或明或暗的异乡人。 月亮上来了,天在长高。月光碎在每一片树叶上,碎在每一个果子上,碎在灌木杂花上,一只野猫蹑手蹑脚从光阴里穿过,打扰了月光的纹理。 白天里浑浊尖叫的郑州在暗白里低微敛合,裸露出宽厚、安详的一面。那条中国最黏稠的大河就在北岸不动声色地流淌,正是这条来去随意、信马由缰的河流造就了郑州人散漫、豁达的性格。 路边的碎石小径像淡淡的哀伤,梧桐树下一对情人卿卿我我。夜色无垠,月光在花间鬼混。矢车菊、剑麻、紫薇、虞美人、风信子、三色堇、鸢尾、玉兰、野百合、康乃馨、蔷薇、碧桃、鸭跖草……一串名字数过去,不觉唇齿留香,数着数着整个人被慈悲的草木度化。 空坐在八月的夜晚,观昼夜舒服交替,要的就是这份无聊。八月曾经旅行了一段,像一篇诡异的小说又回来了,里面藏着出其不意的情节。细风吹来,桂花借着集体的力量从暗处发力,城市陷落在嗅觉里。刚刚好的温度,刚刚好的气息,不湿不燥,温软爽滑,桂花是八月的灵魂,是小说里的高潮部分,桂花让所有的赞美词不达意。桂花是八月迷情里耀眼的主角,八月所有的意思在风里。打开身上每一个毛孔,迎接这绵密、细腻、光滑的香雨。可别小看了与桂花的这场艳遇,那些漂泊、失意、失恋的人或许由此振奋,觉得生活并不是那么糟糕。 半个世纪前,我出生在这个城市。我是这个城市土和空气的混合物。我见过韭菜莲旁边又多了一片韭菜莲,黄栾树上又多了一只麻雀, 还见过槐花的白,木槿的浅紫,月季花笑得不知深浅,银杏树里重重玄机。但要挑选最美的郑州,我还是喜欢八月挂在桂树上,桂花驾一缕香风来看我。我在心头弄出一只扁舟,轻荡在桂花海上,白衫清笛,染一身桂香,借微风为桨,划向最深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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