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俄而则俄
出处:http://post.blog.hexun.com/sogobar/trackback.aspx?articleid=4349618 作者:春风堂
(一)前记
俄而则俄在银河系太阳系地球亚洲中国四川西部,属于横断山脉中小相岭的一部分。
“俄而则俄”这个彝文名字,是当地人对那褶皱起伏的群山与川西平原交界处数十座山峰的统称。名字由来久远,以致当地人都不明白这名字的确切含义,也不清楚它是否确指某一座山峰。只知道从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往上数公里开始,那人迹罕至的山林,纵横天外,方圆数千里,沿称为俄而则俄。
那里有无涯的杜鹃花海,有珍稀的动植物,有很多美丽的湖泊,还出产灿烂耀眼的无色、紫色和绿色水晶石。关于彩色水晶的颜色,我们未曾亲见,只是听说。当然我们所有的向往,都源于听说。
听说,再加上通过据其地理位置而推测的风光,令我们对俄而则俄充满向往。及至成行归来,俄而则俄也没有因为曾经亲见而减弱它在我们心中的魅力。相反,它留在我们的心里美丽,让人回味无穷且仍然向往。
(二)起程
穿过灵山寺后山门上山,经过一条清澈喧哗的河水。河水这边是寺庙荫庇的红尘,河水那边是望去无边无际的莽莽丛林。
五月,山坡上还积满去冬的落叶,枝头又绽开晶莹剔透的新绿。枝叶交错的密林落下斑驳的光影,地上青草钻出泥土,散发出迷人的甜香。
这次出行有六男两女共八个队友,一个向导和三个背夫。向导沙马、背夫邓家、伍来和阿呷,主要背负了食物、帐篷和女生的睡袋。队员各自的背负都不轻。攀爬伊始,完全是身体对负重和大运动量的艰难适应。
背包沉重,脚步沉重,呼吸沉重,心却渐渐放松。空气清新的树林,让焦躁已久的情绪平和松弛。
离开树林,一段不陡不缓的长坡出现在眼前。
草叶上露水晶莹,鸟儿在林间欢唱,野花在阳光下散发出芳香。然而我们的行程更加痛苦。这种令脚十分不舒服的长坡,不一会儿就让人气喘吁吁。停无可停,举步维艰。上午九点的太阳坦荡荡地照着,汗水迅速滋生,一滴滴划过脸颊。
爬上缓坡花了大概半小时的时间,感觉上却象挣扎了一个上午那么长。好容易到了一处看守人的小屋附近,在半荫处歇了喘气。再看灵山寺,已经又远又小,回头无望了。
过了草坡向右斜插过山腰,穿越无数荆棘。低山处的杜鹃已开至荼蘼。
行入山谷,路径险象环生,往往要扒开草丛才能看清脚下有路无路。对面绝壁下拥簇着淡紫色的杜鹃花丛。山谷底部水声哗哗,随我们一路曲折反复。
偶尔爬上高坡,在尚未变绿的离离枯草上休息的时候,看见白色的刺玫花.指甲大小一朵朵雪白清丽,开在长着小小叶片的荆棘里,暗香幽幽。
中午,在谷底溪边午餐。
顷刻间生了一大堆火,扒拉出一些来烤土豆。方便面加了香菜和小葱,飘溢着令人沉醉的奢侈的香味。
饭后休息片刻。洗脸刷牙。
跟水打交道,是女生的一种享受。再往前,沿途只有冰冷刺骨的溪水雪水湖水,在我的计划里,这就是上山后最后一次认真洗漱。往后全是敷衍。
脸上抹满防晒霜,重新整肃背包,鼓足勇气从溪谷对岸向上。我们遇到了第一次最艰难的考验。
(三)忏悔山
很多人在听人讲述徒步和登山旅游的时候,往往受讲述者狂热的情绪影响,以为从出发到结束,整个行程都充满了令人激动的美景、野外生活的新奇有趣和因此而生的无比享受。而真实的情形是:充满整个行程的,多半是沉重的呼吸、酸痛的肌肉、勉强难咽的饮食和不断与懒惰斗争的艰辛。而且每次登山,总有宿命。
我们的宿命是,总会遇到忏悔山。
忏悔山不是某座山的名字,却是我们登山的必经之路。每次登山,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因为攀爬的难度极大,每个人身上的汗水都湿透了贴身的衣服,脸颊上的汗水大滴大滴滑落,手臂酸软,脚步沉重到难以挪动,呼吸急促而困难,心跳过速仿佛不堪重负……我们总是在停步喘息的时候苦恼地回想:难道是曾经做了什么罪恶的事,眼下被惩罚爬这么高难度的山?夸张点说:内心里所有内疚的事,此时点点滴滴都会回忆起来。
忏悔山往往出现在从山谷直达山脊的捷径上,一旦经受住了考验,得到的奖励无疑也是令人回味的美妙感受。也许因忏悔而净化的灵魂更容易升华,山脊上清新的风拂过,带来舒适的凉意,带走一颗心。
身体负重攀登,心却乘风而起,在绿色山脉和蓝天白云间自由飞翔。
山脊、垭口和山峰,是山最美丽的部分。山脊就是一条将高矮不同的山顶连接在一起的线。上山的时候,一个接一个的山顶,容易让人满足的驻足,适意的欣赏风景。下山的时候,一个接一个的山顶,遥遥的了望令人沮丧而且泄气。要走捷径,这两项都不能幸免。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总有一个山顶,无论朝哪个方向,都是下山的路径。我们扔掉背包,松开鞋带,或坐或躺,疲惫和陶醉。杜鹃花都开在林子的顶端,透过弯弯曲曲的枝干望上去,有隐约可见的粉白粉红深红。白云悠悠从青空飘过,自在而惬意。
(四)水晶岩和荆棘林
再往前,草木种类渐渐稀少。脚下乱石嶙峋,身旁灌木拉扯背包,走得踉跄。
在一处刀削一样的石壁下休息,躲避午间热辣辣的太阳。岩壁上有沙岩一样的薄片可以剥落。举头四望,我们所处的位置,原来就是石壁崩塌形成的坡顶。再往上,群立的石峰参差狰狞。
休息的时候问起水晶岩,向导说前路上会经过,沿路就可捡到水晶石。
沿左边坡壁进发不久,果然望见远处一大片碎石坡,雪地一样耀眼。强烈的阳光下有无数晶光闪烁。
走近水晶岩,只见坡顶白色巨岩被炸药炸开,经历锄铲挖掘、雨水冲刷,形成了这一处巨大的雪白耀眼的陡坡。眼前的路,就是碎石坡上隐约一条倾斜的痕迹。
坡斜路滑,大家拉开距离沉默前行。纵然步步小心,仍然时时听见碎石滑坠的哗啦声。干巴巴的太阳晒着,又热又紧张的情形下,完全没有寻宝的心思。
一无所获的经过了水晶岩,前路是山峰上崩裂滑坠的巨大的块状青石绵延到另一处山顶。看来今天我们得艰苦到底。
俄而则俄的山路,常见的有四种:荆棘丛生的小道、杜鹃林中的密径、腐叶松软的原始森林,和山石崩坠的山坡。
山石崩坠的山坡相对来说属于难度中等,危险度却较大。如果一坡都是巨大石块,通常形状如龟壳,石块之间高差较大。彤彤这样手长腿长的可以轻松跨越,小个子如我就得四肢着地,奋力攀爬,还得小心不要掉到石缝里卡住。如果一坡都是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头重重叠叠,很多石头都会有松动的危险。大个子人高脚大,就得格外小心失足跌倒。小个子却能象羚羊一样蹦跶,遇到松动的石头,不待掉下就已经跳开了。
在碎石坡上休息喝水,一个水壶盖子滚落到石缝里去了。看得见,摸不着。这个水壶其实是个塑料瓶,所以没了盖子也不能随便仍掉。我和彤彤原来一人一瓶水,从这时开始得共用一瓶。队友们虽然都有水壶,但为了减负,每个人的水壶都没有装满。饮用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从山顶往下,有段比较轻松的路。然而不久我们就陷入了荆棘林的困境。
一人多高的荆棘长满密密的硬而尖的、软而细的刺,全无章法的交织在一起,阻住去路。向导和背夫们叫我们等待,他们去找路。但是形势很明显,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必得穿过这片仿佛有童话人物沉睡的丛林。
朝着背夫背影消失的方向埋头闯入。刺刮过冲锋衣和背包发出尖锐的兹啦声。还好帽子护了头,手套、冲锋衣、登山鞋,除了穿快干裤的两条腿,从头到脚铠甲坚硬。晚上撂起裤腿,腿上丝丝血痕。因为累极,竟也不觉疼痛。
荆棘林外是高低不平的草地。一团一团的草根往高处长,一个包一个包的,踩上去十分舒服。草坡沿一条平缓干涸的河床向山里延伸。青黑色斑驳的石头布满河床。枯水季尚未过去,石头的颜色来自干枯的青苔和苔藓。
经过一天的辛苦跋涉,平缓的河床看起来象墨海迎接我们到来的平缓的路。大家终于在这条路的尽头卸下了重负。
(五)墨海
墨海是个腰果形状的高山湖泊。湖底地质富含某种含铜的矿物质,浅水处一片铜黄色。深处深灰、暗蓝。山风习习,寂静无声。
三面高山环抱,山脚下是原始森林和杜鹃花海。洁净的青灰色岩石从绿色的森林中耸立出来,点缀着几处巨大、洁白的冰瀑。
一面是墨海流泻的河流,平缓地向西方延伸,然后突然消失,那里应该会有一处瀑布。不过这个季节也干涸了。河流消失的方向,可以望见遥远的尘世。那远处蓝色山脉下因为缺少植物而呈现出土黄色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来处。
筋疲力尽。这一天真是让人筋疲力尽。每次摇晃着向休息处走过去猛然跌坐,歪斜地依靠着背包就不肯挪窝了。爬了好几回大山,这是唯一让人觉得筋疲力尽的一回。也许是因为最近瘦了好些,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老了。
墨海边几乎完全被杜鹃林所占据,很难寻找到适合扎营的开阔地。向导把我们带到墨海的东南岸,大家分头寻找扎营的地方,五个帐篷最后疏散在密林里。
彤彤找了一块面向墨海、巴掌大小的一块略为平整的地方扎帐篷。虽然门口横亘着难以移动的巨大枯树,但一棵半人高、正在开花的杜鹃吸引了我们。坐在帐篷里欣赏索玛花的芳颜,以及咫尺内一潭碧蓝的湖水,翠绿层层叠叠的对岸,风景真是美极了。
夕阳西下。天的颜色淡了,山的颜色深了。两侧暗蓝色的山影之间,太阳的金色余光照亮了湖面。
这天晚饭是加了青笋的半生不熟的夹生饭,一锅麻辣羊肉。疲累之极,大家胡乱吃了点,也不收拾就各自休息了。
琉璃一样透明的暗蓝色天空上,星星垂落山巅,清晰闪亮。
彤彤、勇哥、俏哥和我缩在一个帐篷里传着抽一支雪茄,看帐篷外蒲刚努力的想要生一小堆火。雪茄抽完,一时无话,便回帐篷睡觉。
清晨。
对岸深绿色的杜鹃林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山崖上的冰瀑雪白晶莹。空气清新泠冽。抖开外帐,强烈的阳光下无数冰凌闪烁着飞扬。
晾晒好外帐,彤彤用炉头烧了一饭盒水,找出速溶麦片和被挤压得已经成面团儿的一袋切片面包,外加两个卤蛋。我们的豪华早餐就准备好了。虽然麦片冲成透明色都甜腻得难以入口,虽然面包只有一小团,虽然卤鸡蛋小得象鹌鹑蛋。
我用“开米”环保洗洁精把小锅洗出来,煮一锅水预备灌水壶。没人洗那只满是羊油、面糊的脏兮兮大锅。大家一致沉默表示愿意就这么用下去。
决定穿什么上路是一件痛苦的事。虽然清晨的金色阳光落在对面山岭上,但山阴处十分寒冷。抓绒裤是必须得脱掉,快干裤又太薄。最终我在快干裤外面套上冲锋裤,冲锋衣里穿了件快干T恤。冲锋衣专门对付近在眼前的荆棘林,快干T恤是为即将很快升高的气温做准备。
(六)垭口
沿墨海的东南岸往上,穿过横亘的老树和蓬勃生长的荆棘条交织的丛林。间或有巨大的青石横空出世阻挡在眼前,需要同伴前拉后推,才能奋力往上。无数汗珠掉落在柔软的青苔上。不一会儿大家都已经气喘吁吁。同前一天一样,上升攀爬的第一个钟头是最艰难的,队伍频繁地短暂休息。
一条布满石头的河床从山坡上断断续续的延伸而下。冰雪澌溶后的潺潺流水在石头下的缝隙里发出涔涔淙淙的声音。许多阔大的绿色叶片拥簇着明亮的水蓝色的花朵,沿雪水流泻的方向一路生长。虽然太阳投下了金色光束,但茂密树冠下深色的荫影映衬着黄绿色的苔藓和碧绿的阔叶,让人觉得凉意幽幽。
从密林里挣扎向上,终于攀上一块巨岩。
俯视来处,一潭碧蓝的湖水静静躺在苍翠的山凹间。“水是这样的蓝,蓝得象矢车菊的花瓣,又是这样的清,清得象最明亮的玻璃”。回望来处的风景是艰辛跋涉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报酬。
登山的乐趣当然不止这一点,还有个好处是,你总是不断在上升。
虽然这里的海拔大概只在三千八左右,但看看来处,那个低远得不可置信的地方,由于这一刻的真实,前一天夹杂在人群中的日子就象一个梦,梦里的嬉笑怒骂,那些嘈杂的爱与恨,都因距离而平静。
做个深呼吸。再做一个。如果这时候你没有爱上登山,你永远都不会爱上它了。
回过头,眼前是平缓的上坡。石头山的垭口。
脚下是巨大的整块山石,矮小的灌木杜鹃在这样贫瘠的地方坚韧的生长。长着不起眼的小小的深黄绿色的叶片,开着小小的不起眼的花朵。藓类从石头缝隙处向外延伸,藓层上生长着深绿色小小腊质叶片的野花,开着美丽的紫红色花朵。
垭口风大,阳光满满的照着,然而非常冷。
我们经过一些很小的干涸的湖。第四纪古冰川因为逐渐融化和地心引力,在向山下滑动的过程中,山体脆弱的部分被巨大的重力粉碎,较为坚硬的地方则被打磨成光滑的弧面。破碎的石体在持续压力下形成凹面,而后盛满融化的冰雪,就有了这些石头上的湖。
终于到了垭口的最高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云海。轻柔缥缈的云雾下,是厚实的珍珠色的白色层云,广阔的云的世界延伸到目不可及的远方。
我在下风处的灌木里脱掉冲锋裤里的快干裤,再上垭口时发现大家都被眼前幻境般的美丽迷住了,除了右腿膝盖腱桥炎发作的勇哥,别的人向垭口边走去,想要尽可能地靠近迷离云海。其实不论远看近看,云海都是那么真实而又虚幻,我只需要知道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就好了。摄像和观光所得,对我而言不如片刻的放松和陶醉重要。
我把两个大背包竖起来,靠着背包和勇哥说话。结果冲锋衣的WINDSTOPER加上背包的GORETEX,都挡不住刀一样锋利的寒风。虽然休息的时候令疲惫不堪的身体起身移动十分罪过,但刺骨的冷风令我们不得不很不情愿的起身,移动到灌木丛下找避风的地方晒太阳。
在山顶晒太阳是什么样的感受呢?因为疲惫,躺在硬石地面上已经是很好的享受。我们经过了那么艰难的跋涉,再往前还会经历无数。山风寒冷,阳光带来薄薄的温暖,我们不介意一直晒下去,干脆变成石头好了。
从这里开始,一直到三天后下山到2/3的路程,我们都没有见到过路,或小径,或者羊肠小道。作为向导的沙马,从这时候开始引人注目,因为他在没有任何人迹的山林里总是象羚羊一样来去自如。从不喘息,犹疑,也不会象我们一样埋怨丛林。他总是匆匆消失又突然出现,或者在身边帮你一把,或者在你将要经过的岩石上悠然自得的坐着。
由于相近的地质成因和地理位置,小相岭的植被种类和螺髻山的相去无几,但我们一路所见的植被风貌却有很大的不同。一是小相岭上的杜鹃显示出特别强韧的生命力,只要有泥土的地方,不论土质肥、瘠、厚、薄,哪怕是石隙里风雨偶然携来的泥尘,只要那么一点点,杜鹃都能扎根其中,生机勃勃的抽枝发叶,发展成簇、成片,漫山遍野。小相岭裸露的山岩在杜鹃的拥簇下,非但不显得荒凉,反而有种坦荡磅礴的气势。螺髻山土质较厚,杜鹃多是依傍着高大苍翠的冷杉而生。伐尽了冷杉的荒坡上,枯草离离,鲜有杜鹃的踪迹。二来“木秀于林,人必斫之”。螺髻山山腰多村落,山势连绵起伏,无论大炼钢铁还是修栏筑屋,螺髻山都是就地取材的好地方。小相岭山势孤绝,极难攀附,鲜有人迹。虽有砍伐,却难搬运。那无涯的杜鹃林,富有韧性的枝丫虬盘交错,虽然每一根都可以应手而折,交织在一起却成了牢固的天然屏障,令人望而生畏。我们在杜鹃绿色的密网里艰辛地挣扎了数天,每一天都在嘟囔抱怨杜鹃林。现在回头想那世外仙境,却但愿那牢固的绿色屏障再牢固些,把人性的贪婪都隔绝在外。
从垭口到这天的宿营地直线距离不长,但基本上是沿着峰壁半山横渡古老的杜鹃林。厚厚落叶覆盖着长满苔藓植物的松软的黑色沃土,侧身攀爬加上杜鹃柔韧杂乱的枝条阻挠,走起来十分辛苦。而且也没有宽阔一点的地方可供休息,大家只能靠着岩壁调整呼吸。偶然一次在坡地上休息的时候,彤彤坐在地上,头仰靠着背包,一下子就睡着了。
(七)九海
“九海”是俄而则俄主峰往下,由高到低有着九个高山湖泊的区域的名称。
从墨海东南岸山上的垭口出发,沿山壁中部横渡到主峰下,到达的是第二个湖泊。途中俯视山下,云雾缭绕之间隐隐可见明蓝色的第一个湖,恬静的弯在山脉怀抱里。
彝区的高山湖泊,往往以颜色为名,而没有特别的名字。
以颜色为名,则黑海、黄海、红海、五色海重名的很多,还有干海子和草海。有着众多湖泊的湖泊群往往只有一个统称,如俄而则俄的九海、螺髻山的姐妹湖、珍珠湖,都是比较集中的湖泊群。这些深山的明珠深藏不露,鲜为人知。
到达湖边,坡势渐缓,地上落叶厚厚,十分松软。
一时扎了营,一群男生说声到附近逛逛,眨眼就不见了。剩下彤彤跟我说话,海洋坐在湖边抱膝出神。
这个湖面积不小,大约5亩见方,一个歪葫芦形状。湖底有很多石块,湖水微呈黄色,清澈见底。
我伸一个指头到湖里,猛然拿出来,冻得直哈气跳脚。这以后直到下山,再没洗过脸。彤彤把手表解下来,系在一条背包带上放进湖里,两分钟内温度下降了十几度。那边海洋已经施施然洗了脚晒脚晒鞋晒袜子了。
湖底有两条瘦伶伶大凉蝾螈一动不动。长的一条约有30公分长,身上有深色的小斑点,似乎是黄褐色的,又或许是受湖水颜色影响。放小块的石子下去,偶尔微微移动一下。趴在岩石上仔细看了半天,在其中一条附近发现了象蛙卵一样带状的透明软管绕成一个线团样子,里面一粒一粒金黄色的卵。大凉蝾螈看起来很孤僻,仿佛是种独善其身的动物。
远处湖边有人呼叫,不是我们一路的,说着什么也听不清。肚子渐渐饿了。
翻捡一下食物,商定做个扣肉烧茄子,再加些卷心菜。
大火堆上煮饭,小石头架上烧菜。海洋烧火,彤彤打下手,从从掌勺。七八条茄子滚刀切块,两个扣肉罐头在锅里化开,香味儿让人直咽口水。
海洋烧火是一把好手,脸熏得黑红黑红的。
饭菜飘香的时候,同伴都回来了。守营地的获得先添饭的优先权,阿木不肯吃,坚持着烤羊腿。
吃过饭在湖边发神,对岸一只金棕色和黑色相间的鸟儿箭一般直飞过来,快到跟前了才发觉有人,吓得大叫一声硬生生拐了个90度的右弯飞走了。
再去看蝾螈,一只已经不见。在石头边发现了一只蝾螈的幼体。形状如同肥大的蝌蚪,尾巴扁宽,看起来很柔软。刚长出了四只小短腿,爪子趴着石头,颜色跟成年的蝾螈差不多。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滚一个小石头下去,它就不见了。
对岸有人嗷叫,原来湖那边还有一拨成都来的,坐火车到了喜德,然后上山,只到九海,明天就下山去。他们从悬崖上推了一块石头落入水中。大概是第一次上山,不知道在高海拔地区声波振荡会引起天气变化,常常导致低海拔地区下雨或下雪。俄而则俄这样的路,明天下山他们有得苦头吃了。
暮色苍茫的时候,阿木烤的羊腿终于香味四溢,加上剪碎的香菜香葱拌的辣椒花椒末儿和盐,颇为诱人。大家一手刀一手羊肉,吃得不亦乐乎。
沙马他们在营地附近的坡地上另起了一堆大火,火光熊熊,映着几张黑黝黝的脸,看着觉得亲切。走过去叫邓家挤一挤,靠在坡上说话烤袜子。他们原本话不多,有我的加入显得有些拘束。我只好自说自话,说些电视上报纸上看的事。渐渐他们就笑了,也问问收入阿什么的。面对淳朴的山民,我总有种原始的愧疚感,于是大倒苦水,说在城里打工如何辛苦,老板如何可恶,消费如何贵,中午吃碗面也要五元。渐渐大家都觉得轻松些,也有时候不说话,抬头看看暗蓝色天空上银亮的星星。
九点过钻进帐篷,一宿无话。
夜里下雪了。
(八)万里山尽一峰孤
第三天清晨。
夜里下了雪,帐篷上的冰凌几乎把帐篷杆跟帐篷冻在一块儿。
薄雪覆盖了山川树林。四周深绿色的枝叶妆裹了一层晶莹柔软的白雪,拥簇着薄冰漂浮的湖水,宁静清雅。原来我们所在的位置,正是山峰朝东北的方向,金色的阳光倾洒一天一地,天蓝而柔,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吃过早饭清点余粮。米约有三斤,土豆还有七八个,三个羊腿,一块羊排,一箱粉丝,青笋,南瓜,卷心菜,香菜、小葱,调料齐备。交错搭配着定了四天每天三顿的菜单,收拾上路。
邓家细心的用细绳给一斤装的色拉油瓶子扎了口。
从宿营地仰望主峰“铁塔”,只见裸露的青灰色岩石嶙峋累叠,一级一级高而陡的石坎上去,三数个驼峰形状的峰顶高远不可及。也看不见铁塔。
问沙马“俄而则俄”在彝语里是什么意思,这片大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也说不上来。“铁塔”原是称呼测绘队员在主峰顶上安放的大铁家伙,后来就变成主峰的名字了。
今天的路线是朝连山海方向赶路,估计在2/3的路程上扎营。
要到连山海,得先向“铁塔”进发,然后大约在第六个湖的石坎处向西南方从山肩上斜插到南面去。
我们宿营的第二个湖到第三个湖之间,是大片两米多高的杜鹃密林。男生在前轮流挥舞一把开山刀,加上大家已经有了穿越杜鹃林的经验,走起来轻松些了。
从杜鹃林里出来,折回石坎上。石坎象只青灰色大兽光洁坚硬的脊背,在边缘褶皱的地方长着一些底矮的藓类植物。
俯视九海的第二个湖,是山凹里一方深蓝色的明镜,中间倒映着如丝如缕的云彩,四周倒映着墨绿色的树林。昨夜的宿营地是一个半岛恬静地卧在湖的左侧。
湖的前沿,半岛应当与山体相接的地方,辽阔无边的白色云海起伏荡漾,遮住了除我们置身的山峰之外所有的一切,遮断了与尘世的关联。
我们仿佛置身于一处由蓝色的湖泊、青灰色的岩石和葱茏的树木组成的天上仙境。而这仙境,象渺茫云海中的一处孤舟。
回过身来,石坎上有一个浅浅的湖。
冰雪消融,清澈的水沿数米高的另一个石坎流泻下来,形成一个个浅浅的瀑布,冲刷过洁净的岩面。
光洁的岩面很好行走,但必须避开潮湿和有流水的地方,以免滑到。队伍渐渐的偏离到石坎的右侧,沿树林和灌木的边缘向上攀爬。
树林里新雪覆盖了陈冰,踩上去咯吱响。冰雪融化了的草甸象吸饱了水的海绵,踏上去软软的。坡脚较厚的地方冰雪会盖过小腿肚子,落进鞋子里。
第二个石坎上又有一个清澈的湖。湖面不大,斜斜的岩面凹下去,水浅的地方有蝾螈仿佛在陶醉的享受清晨的阳光,一动不动。
虽然今天一开始就垂直爬升,但身体已经比较能适应大量的运动。休息的时候略停半分钟就可以调整呼吸。站着休息也可以,不再急于找地方坐下。
继续沿石坎向上,有三五只鹰在淡蓝色高空中盘旋。
第四个石坎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湖。大的湖中间还有个小小的岛。至此,杜鹃林已经低矮至膝盖高度。山岩袒露,冷风猎猎。
因为俏哥一直想登顶,眼看离主峰不远,拉了背夫和向导去探路。我们在灌木丛里避风处休息。
仰望“铁塔”,是在两座驼峰状的山峰之间,略微高一点。山峰乱石嶙峋,背阴处斜坡上有冰雪晶莹耀眼。
探路的俏哥回来说:再上一级,就到了第六个湖所在。队伍将在山肩上休息,准备午餐。如果愿意登顶,从那里出发来回大约两个半至三个小时即可。
身体虽然疲惫,但四望皆为云海,顶峰举头可见,无法抑制想要再向上的渴望。卸下背包,我们带上巧克力和半瓶水,跟着阿嘎和伍来向更高的山坡走去。
穿过湖边的杜鹃林,山坡上是一片非常陡的碎石坡。估计石坡是山体新近崩裂形成,松动情况十分严重。坡上的人分散开向上轻轻攀爬,但因为坡顶逐渐收拢成一处宽不过三人的碎石陡坎,队形也必得由分散变为逐渐收拢。往往一人脚下石头滑落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停止动作,注目滑跌的石块,心随着碎石声提升到嗓子眼,寂静后才慢慢回落到胸腔里。
阿木和彤彤体重最重,见此情形决定放弃登顶,说休息后回营地去等我们。
碎石坡过后,是重重迭迭的巨岩。山石迭压的痕迹和迸裂的斜痕里顽强的爬生着黄绿色的地衣、苔藓和极其矮小细微的植物。
多雾的山峦滋养了这些矮小的植物。虽然它们颜色枯黄,小得不起眼,可是在这触目苍凉的山颠上,却让人感觉到生命力的美丽。
沿裂横曲折向上,路好走很多。山越来越高,云海越来越低远。不知不觉间仿佛信步走到了凡尘之外,头脑空灵,无忧无虑。
山上层层叠叠大大小小有很多个湖。远不止九个。
经过干涸的湖,湖底是黄绿色的地衣;经过翠蓝色的湖,湖里倒映着淡淡的云影天光。
天空是透明的蓝色,阳光是透明的金色,云彩是透明的白色。
俄尔则俄主峰下的湖泊,虽然这样比喻很俗,可是它们的确象一串美丽的蓝色珍珠(珍珠有蓝色的吗?)。终于我们到达最后一个湖。主峰前一条长长的由雪和碎石组成的陡坡下,山凹里一潭湛蓝的湖水。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你枕畔的一滴眼泪。有人说,你枕畔的眼泪,是高山上的,一潭湖水。”这是我很喜欢的歌,可是我忽然觉得,歌手的比喻,只是源自个人情感充沛的想像。
高山上的湖水清澈明净,风来涟漪微微,雨后静若明镜,纤尘不染,与烦恼没有渊源。但如果他能亲见,应同意它与暗夜里枕畔一滴苦而咸而酸涩,凉凉热热的眼泪相去甚远。
环顾四周,湖的前方是乱石嶙峋的山壁。右边斜坡上有个垭口,附近积着晶莹剔透的冰雪。
从垭口上望出去,是辽阔的山的世界。屏障一样的小相岭虽然高度在视线之下,然而云山雾海中角峰刃脊蜿蜒林立,气势磅礴。
晴空里一条白云如极轻极薄的丝带,在高空处被风轻轻舞动舒卷。
到了主峰脚下,觉得自己渺小得与石块无异。仰望只能看到主峰下大约50米处的山崖。从山崖到我们脚下,分别是一段白得耀眼的冰雪和一段青灰色凌乱的石坡,总长度大约有200米。
融化的冰雪打湿了石块,很容易滑跌。小心翼翼地爬过石坡后,发现前面的队友都放慢了速度,一个跟一个在冰坡上匍匐上行。
冰坡很陡,冰雪坚硬。由于我们没有带冰爪等任何器械,前面的人只能带头用登山鞋在冰坡踢出小坑,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再接再厉,走在最后的人有半个脚窝可踩踏。也有雪深冰浅的地方,整个小腿都陷在里头。
正啃哧啃哧的爬得费力,听见上头有人说句:“我不行了”。才抬头,就看见蒲刚一个转身,仰面滑冲下来。他下滑的直线上有一块松动的大石头,我刚离开那里,而勇哥正在那块石头的下方!电光石火间,俏哥已经扑出去压住他,两个人又下滑了一截才停住。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阻止大家登顶的信心,顶峰已经遥遥在望。在离冰坡顶端约10米的地方需要向右方横渡3米到山崖下,然后翻上高5米左右的山崖,离顶峰就咫尺之遥了。
攀爬陡坡,向上容易向下难,横渡是最大的考验。风在背后和脚下呼啸,身体仿佛凭空无依。湿透的手套里两手已经冻得麻木,两脚交替的时候就觉得左右腿怎么都有点纠缠不清,心咚咚咚跳得特别响。
冰坡和山崖之间有一处间隙。山崖下泥土潮湿松软,只有石块凸出微小的棱角可以踩踏,但除了两棵已经露出了部分淡黄色的根部的低矮植物,手上没有可借力的地方。我犹豫很久,害怕一失足成千古恨。良久,终于勉力攀援而过,侧伏在潮湿的泥壁上,脚换了几个方向跐着坡壁,两腿因为紧张和疲劳微微发抖。
俯视山下,冰雪消融为潺潺流水,从光洁的岩面上流泻山下,不知所终。眺望远方,绿色山脉苍莽延绵,象无边云海中遥相呼应的仙岛迤逦而去。晴空高蓝,世界广阔而寂静。我知道已经到达了我的世界的某处边缘。到此为止,突然觉得心安。
(九)千嶂
甘蓝菜叶子腌制的腌菜是彝家的特色,嚼起来象腌干的萝卜茎。老实说,并不好吃。不过加了辣椒煮熬出来,有种干香的味道,在大山里是道热乎乎提神醒脑的开胃汤。
吃过腌菜煮土豆,收拾出发。
不知何时,澄明的天空渐渐变为灰色。云海的潮汐渐渐高涨,天水一色,整个广袤的空间都朦朦胧胧的灰了起来。
穿过半人高的杜鹃林,路线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山崖逐渐收拢,最后在眼前出现一条五米高的裂隙。沙马和邓家一左一右贴崖壁站着,大家将背包卸下来传递给上面等候的伍来,然后下推上拉把女生提上去。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垭口,覆盖着厚厚的淡黄色的草地。草叶细长,有细密的倒刺。奇特的是一堆一堆的长到隆起来,虽然我不愿意这样想,但真的很象一个一个头发长长的人头从土里头冒出来,遍地都是。缓而长的一个上坡,特别耗费体力。累了坐着休息到十分舒服。
垭口阔而长。风大,而且冷。虽然长草丛生,然而颜色惨淡,右侧山坡上怪异的青褐色石头密密林立,左侧山坡上乱石迸裂,显得格外荒凉。
到了垭口顶端,左侧有一片凌乱的大青石,几乎没有一块是稳固的。且行且晃的跨过去,眼下是绝壁,绝壁下是无垠的深绿色的杜鹃林。
找路的向导回来说:有两条路。一条近而陡、险,一条好走,可是绕远。总之方向都是下降到绝壁下去。问大家的意见。
这时茫茫的灰雾从山崖上漫漫上升,空气里已经弥漫着细小的水雾,仿佛风雨顷刻间呼之即来。大家决定跟沙马绕远路,避免冒险。
沙马在前,领头沿绝壁右方斜下。不一会儿,大家已经发现身处半空难上难下的境地。
绝壁上石缝里长着丛丛低矮的杜鹃,主枝只有手指粗细。我们不得不踩踏着这些生命力顽强得令人钦佩的小植物,抓扯着它们摸索着缓缓下行。平衡是个问题。背包象有了弹性,偶然在石壁轻轻一蹭,身体就会难以控制的前倾。面对石壁向下吧,又完全看不见下方落脚的情况。大家只能“见招拆招”,用上各种奇怪的姿势想尽办法下降。幸而这些小小的灌木牢牢扎根在石缝里,大多数都能支撑我们的体重。
几十米高的山崖,大概花了四十多分钟下降。沙马决定往西穿过一片散布着黑色巨石的山坡,再向下穿越几里古老的乔木杜鹃林后扎营。
没有下雨,但也没有要转晴的迹象,黄昏将接踵而来。大家低头专心赶路。
乔木林下落叶厚厚,落叶下腐土松软。经过了尖利嶙峋的岩石坡,走在这里真是享受。有时候连滚带滑的溜下去,乘机偷懒。
这天的宿营地就在荫翳蔽日的杜鹃树林里。林边有一个几乎干涸的湖,裸露着大块青色的岩石。石块间有缓缓流动的清澈的水。
大锅稀饭里煮了青笋,中锅炒了两次炝莲花白。虽然是汤锅炒菜,火大的时候辣椒花椒一下去,炝香冲鼻,有点家的味道。
填饱了肚子,开水冲了速溶酥油茶和咖啡。绕火塘坐着。脱了鞋,袜子烤得暖烘烘的。加厚了衣服,温暖舒适的挤在一起,唱歌。
火光熊熊。无数红亮的星星飞升于无垠的黑暗。山峦静默。歌声里时间停驻,仿佛过去的时光来自不可知不可触摸的空间,任追忆的思绪流淌。
(十)刺玫花
入梦。
微凉的夜晚,天是透明的暗蓝色。我在一处大门外长椅上坐着等阿杨。不久他来了,略有点抱怨的说约好那天来的,怎么失约?我抱歉的说那天临时单位有事,来不了。也就释然。
说到哪里吃饭呢?我说你一会儿还有事,要不就附近的肯德基吧。总之说说话而已,吃什么倒没所谓。阿杨忽然想起来说:附近小街上有家抄手好吃,带你去尝尝。我说好。于是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前行的时候身子微微往后一仰,手自然拉了一下他的白衬衫。恰巧微风拂动,意外触到温暖的肌肤,嘴角不免浮起一朵微笑。
果然是在一处黑暗的小巷里,以前没见过。一间平房,褐色的实木门窗,温暖的灯光照亮门前两阶石阶。进了门,只见褐色的实木桌子椅子,厚实而亲切。都是小方桌子。有两两对坐的人占据了两三张,轻言细语,十分安静。
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笑脸相迎,阿杨仿佛熟识,介绍说是老板。我被店里的植物吸引,其中只有一株刺玫认得。一人多高,开得好,白色的小小花朵象一个个小盅,隐隐清香。另外一种叫不上名字,但知道也是山野之属,只会生长在空气清新渺无人迹的森林,没有人工养植的道理。
店主见我诧异,微笑自得的看着我。忽然间我明白了,无需回头,我已经知道没有阿杨。这刺玫,这店,即便是真的,也在我的世界之外。我又在梦里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我也微笑了,缓缓的心伤。
总说尘缘如梦,缘也有尽日,梦也有醒时,为何情总难终。不管伤心已疲惫,仍如丝如缕,在不可知的暗夜里前来兜转纠缠,引人落泪。
清晨。醒来时帐篷已经透亮。金色阳光从山巅洒落,翠绿色的密林里雾气蒸腾。彩色的帐篷在树林隙下的光束里十分鲜艳漂亮。昨夜山巅上多了一层薄雪,不过今晨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营地所在的位置象一个开阔的高台,可以俯瞰气势恢弘的山谷和绵延的山脉。整个山谷都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生机勃勃,令人精神抖擞,对今天的旅程充满期望。
这一天都在山腰上迤逦前行,跟高矮不同品种各异的杜鹃花打交道。衣服上、背包上、鞋上,沾惹了许多杜鹃叶片背侧的黄色粉末,有时候也惹出不少喷嚏。可怜防潮垫没有套子,被树枝撕扯得惨兮兮的。
山腰视野开阔,休息的时候大家以舒适的姿势仰着饱览风光。一路上随处可见银色的雪茶。
路线有时沿山壁上升。山壁背阴处阴风嗖嗖。悬崖滴水成冰,崖下坠满钟乳石状的冰柱。嘎嘣掰下来,嚼得咯噔响。融化的冰水有种沁人心脾的幽甜。
队伍在一处山崖边停住。倚天青壁刀削一样插向深谷,断了去路。伍来挥舞一把大砍刀,从绝壁中间一带杜鹃树上披荆斩棘的砍掉内侧的树枝,大家相互提醒着小心,谨慎地踏着树丛凌虚而过。
回头看那条绿色的空中走廊,手心里发了一点汗。
天边青色千嶂林立,如一道屏障,不知隔绝了怎样的世界。因为昨天晚上的刺玫花,眺望远处总会令眼眶溢满热泪。
世界是如此的大,如此的丰富。我相信你仍然在世界的某处。可是我是如此渺小,我的时间是这样的有限。有生之年,或许来不及再与你相见。
我希望你就在那片山的那边,希望曾有一瞬,我们距离非常非常近。我希望你知道,你的友爱至今仍是我的珍藏。哪怕只是梦里短短相见,仍然让我觉得温暖。
(十一)连山海
俄尔则俄的原始针叶林在海拔2500-3000米左右。过了杜鹃林,一路在以冷杉为主的原始森林里下坡。
冷杉高大笔直,有很多两人不能合抱的大树。绿意森森的枝叶充分伸展,茵萝飘拂,空气里充满松叶和腐叶混合的带点潮气的清香。“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走在这样的森林里,总是觉得轻松自如,心情愉快。
中午时候路过一个小小的湖泊。多年的落叶陈积在岸边,湖面上的薄冰正在正午的阳光下融化。有种小虫将身子藏在卷曲的叶片里,伸出几只细细的脚在湖底爬动。
大家吃了点干粮,喝了速溶的咖啡和酥油茶。
这天路程不长,大约四点左右到达连山海。
连山海是个深而大的高山湖泊。湖水呈迷人的深蓝色。在原始森林的环抱下,倒映着主峰群的山色天光。
湖边树林有砍伐的痕迹,然而新的冷杉不论是一人多高的幼株还是小到可以托在手心里的新苗,都生机勃勃,一片新绿,让人安心。
因为三侧较高的山势中有垭口相间,山风猎猎,松涛阵阵,搅得湖面波澜起伏,湖水拍打着岩石。太阳还未下山,空气已经寒浸浸的了。
背夫们卸下包袱就开始生活做饭,打水的打水,砍树的砍树。伐木是伍来的最爱。这个黑黑的小个子异味熏天,平时沉默寡言,偶尔露齿微笑,一到砍树的时候就兴奋不已。他挥舞着一把斧头,嘴里咿哩哇啦的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嘭嘭嘭嘭,三下五除二就伐倒一棵树。
连山海岸边的山坡,大多一层青苔,一层两指厚的泥土下就是白色的岩面,无法打进帐篷钉。最后找到湖边一处僻静的泥土较厚的地方,面向湖支开帐篷。
坐在明黄色的帐篷里往外看,由近及远,地上枯黄的针叶和青苔,错落有致的巨大的冷杉树干,深蓝色透明的湖,湖对岸深绿色的杜鹃林拥簇着青白色的岩石,岿然耸立。把鞋带松散的登山鞋放在帐篷门口,拍到一张让人身临其境回味无穷的照片。
扎好帐篷去附近的山坡上捡水晶。在我们露宿的巨大的山坡后侧,白色的石头流泻成巨大的滑坡,白得耀眼。
震旦纪的岩石在压力和高温的作用下结晶,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和人力剥落了它的外层,曝露于天光。阳光照射下晶光灿烂,拾起来大多数却是白色不透明的石头。无论透明与否,基本都是大大小小六角切面的晶体。茫茫一片白色中,透明的水晶再细小也很容易被发现。
遍地水晶石在要求完美的彤彤看来无异瓦砾,在痴爱石头的我看来,却是满地珍宝,贪心的要多多的带形状美丽的水晶回家放在水养植物的透明花瓶里。我的贪心对彤彤来说就是命令,加上勇哥的赞助,很快就装满了两个早备下的密封袋。
天阴了,细细的雪花在暗绿色寂静萧瑟的林间飞舞。
今天是这次旅程的最后一次晚餐,要尽可能地奢侈。一到营地我就擅自做主,给了背夫大块羊排。清理了存货,晚上炝炒白菜、酸菜炒青笋,还炒了个火爆羊肉。
晚上火堆生得早,晚饭过后火塘上几块粗大的木材。肚子饱饱又开始围着火塘唱歌。不知为什么,这天晚上唱的歌都比较伤感。我瞅着缝儿起了首《甜蜜蜜》的头,没想到男生小合唱放慢了节奏,拉长了拍子,唱得无限伤心。大家抗议一阵,歌到是不唱了,却也没有多少话。
这天晚上勇哥跟我们睡。暖暖和和的挤在帐篷里叨咕一会子话。听外面狂风乍起,撼动松林,涛声澎湃。小小帐篷的帐篷象无边风浪里一只安稳的棚船,安详而宁静。
(十二)归如过翼
清晨,太阳和连山海之间,俄尔则俄的主峰群绵延横亘。天空流云飞渡,间隙中万丈金光投射群岚。
连山海的湖水呈透明的深蓝色,淡青色的天光下波光粼粼。鸟儿在晨光中婉转鸣叫,山林初醒,世界清新而美好。这是最后一天。
明白立刻要告别艰辛的山旅生活的那一刻,会觉得时间格外的可贵。虽然很辛苦,可是身心皆自在的感觉那么美妙,恋恋不舍。
把最后两个扣肉罐头在大锅里化开,加了水,放进煮熟去皮的土豆,碾成土豆泥。又香又营养,是在荒野里最好的一餐。
从连山海往下,先得穿越大片的原始森林。因为树木高大,一时没有发觉我们一直是在从山脊上下降。直到出了原始森林,回望俄尔则俄的主峰群,远眺低远处的安宁河谷,才发现今天要走的是这几天以来最艰难的路。
巨大青石坍塌成六、七十度的陡坡;高低错落的杂木林;雨水在山脊上侵蚀而成的底沟深壑;山洪突发遗留的滑坡段;满是碎石和浮土的陡坡,在这些路段上半天陡降二千多米的坡度,俄尔则俄以它的方式给我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山脊上的植被较先前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变化,针叶林逐渐消失,阔叶林取而代之。
午间的阳光蒸烤着山林,植物芬芳蕴蔚升腾。鸟鸣婉转,知了刚开始一季欢唱,声音格外响亮。四五月份山花烂漫,如锦霞斑斓。高大的杜鹃树花蒂处轮生的阔叶象深绿色的托盘,抬头仰望,只见高高的绿叶之上花朵雪白硕大,风过时香气袭人,令人倾慕。
无论内心是怎样的不舍,脚步却是一刻不停的在远离。
涉过碧涛奔腾的河水,终于踏上一尺来宽的泥土平实的小径。小径两侧竹林摇曳生风,林木疏处露着一角木屋。经过5天4夜的艰难跋涉,我们从另一条小路回到了灵山寺。
身心俱疲。
到了灵山寺,我再也不肯多走半步。和彤彤各上了一头高大的青骡,摇摇晃晃去停车场。
牵骡人听说我们到俄而则俄山里兜了一圈,咂舌称奇,他们说从来不敢去那样的深山里。因为毒蛇猛兽,山高路陡。帮我们背辎重的邓家伍来他们,也只在山腰一带有限的地方转悠过,未曾深入。只有给我们带路的沙马,原是猎户。
(十三)后记
回到西昌,着着实实洗了脸洗了澡。脱掉厚重的冲锋衣,穿上短衫薄裙;几斤重的登山靴换成轻软的细带凉鞋。一身轻松,脚步轻飘飘的在街头闲走。心里却象揣了莫明的沉沉心事,很多时候沉默不语。
山林里的自在,相对于城市生活里无处不在的规则,如梦境之于现实。
象一场宿醉,醒来只觉得陌生。
第二天跟朋友在泸山上光福寺前吃过午饭,沿洁净的公路走下山。太阳明晃晃的,柏油路的小石子反着光。大合欢树粉色的绒花凋谢飘落,空气里满是花香和松木的味道。这是我熟悉的西昌的五月,云桦树密叶里闪烁着盛满密汁的金色花朵。
把拇指大小的青杠果在脚下传来传去,不防沿斜坡跑下去的时候,一脚踏住,碎成无数淡黄色的碎片。笑起来,手遮住阳光去望那一方盈盈的湖水。
终于明白象一场美梦,只能回味。
在无限的空间、无涯的时间里,有一段关于春末夏初的山脉的美丽回忆,在银河里,太阳系地球亚洲,在中国的西南部,横断山脉的小相岭里有一处叫“俄而则俄”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