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军 大峡谷崇山峻岭。我惊叹它峰高入云,峡深如坠,更感觉这里天空低垂。天空湛蓝,山岭碧青。分割它们的是山脊曲线。山岩在绿树间泛着白光,或线条隐现,或斑驳朦胧。 面前的青龙峡,左边的大山离天最近。山脊曲线“起笔”滞涩,山头突兀。“笔画”先往上走,山峰连体,峻峭奇崛。三座山峰,青翠满目。之后,勾画山脊的笔端开始下行。走不多远,又猛地扬起,一个“金元宝”似的巨大山岗嵌在那里。两头高,中间凹。迎着我的这一面分出两层,两级平台都长着树。阳光照着岩石,金黄耀眼。“金元宝”侧面的山体都向里倾斜,像“地包天”的下巴。好悬!我担心它会塌下来。再往下,崔嵬的岩石立面笔直,刀削一般,总有百丈!它的最底部与下面山坡的最高点连着。往下、再往下,曲线变成斜线,那儿,是一坡蓊郁的绿树。 中部的大山重叠。刚才所见的山坡挡着后边的大山。后面的大山又掩映着再后面的大山。越来越远,越来越高,视野越来越不清晰。稍近的山脉五座山峰。阳面山坡白绿相杂,白的岩石,绿的草树。山脊线区分出阴坡和阳坡,红彤彤的阳光照耀,一边明亮,一边阴暗,山岭有棱有角。暗地儿一道儿、一道儿的,几面山坡大致平行,倾斜着,我知道那儿是树。稍远的山脉一字排开七座山峰,最高处的山都像“窝头”,五座山峰、五条沟谷,形成五段儿波浪线。之后波浪线猛地走高,接连画出两段儿向上的曲线后斜下去了,直到“锅底儿”的地方又回转向上、再向上,形成了一条底部朝下的“抛物线”。最后,那线段一直向着更远的地方延伸去了。遥望远处,那里朦胧一片。 右侧的大山,最远模糊,稍远的山脉与最远的山脉基本平行,一样的走势,只是略矮些。最近的山就在眼前,山草都清楚。平视它的山顶,那里簇拥着几块破碎的岩石,有的直立,有的倾斜,犬牙交错。下面,长着不算茂密的灌木。 山体南面是直上直下的峭壁。目光看过去,感觉山体刷地一下就下去了。下到半山腰出现了一个小平台,长满荆条和臭椿等树木。之后山岩又直上直下,一落千丈。像木匠劈的劈柴,有立体的茬口,一直顺到大峡谷的最底下去了。 缓过神来再看左边的山峰,由远及近,重峦叠嶂。前呼后拥朝我而来。最近的一面崖壁被侵蚀沟分出五六个单元。自左至右看过去,一面悬崖、一面悬崖、又一面悬崖。单独地看某一面崖壁,横看沟槽列列,纵看岩石层层。上面树木披垂,叶片斑驳。瞅一眼,不敢过久凝视。因为时间长了我感觉惊悚,有“恐高症”的反应。甚至一时出现幻觉:满世界的劈柴,立茬儿的木片儿,纹理垂直。 这样立茬儿的东西我早春见过。那是老家的河滩,“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的光景,河冰的结构就这样,纹理如缕,晶体垂直。煮熟的瘦牛肉块儿也这样,条儿状纹路,肉丝粗糙。 大峡谷山石节理大多这样。高耸的山峰或垂直、或横断、或旁斜。凸凹不平,结构复杂。还有屋檐形状的,下面的山石塌落了,上头的岩石突出,千奇百怪。整体的山岩凸处灰白,凹处浅黄,更多的是过渡,灰褐一片。 青龙峡沟口的山峰壁立千仞。远看浑然一体,触摸石壁,坚硬硌手。即便看似绵软的岩壁,摸上去也有割手的感觉。山体之间纵向的缝隙,横向的阶梯都生长着树,长着草。根子扎进石壁,山风吹拂,树桠凌空抖动。看得出,这种地方的树、草生存艰难。当初跟随山风来到这里,投胎绝壁,有的能占据一点儿山土,有的没有丁点儿土星。可不管怎样,只要落了脚儿,它们便扎根岩壁的缝隙,履行着生长的使命。有多大容身的世界便长着多大的树冠,环境窘迫,几乎每棵都是“小老树”。看着不大,年岁不小。看这样的树不能凭树冠的蓊郁程度和树干的粗细评判它的树龄。它们与生长的年头无关,更不代表曾经迎风斗雪的经历。 那些没树的地方全是突出的石壁,有的龇牙咧嘴,有的像努嘴的野兽,有的独立成一个巨大的石柱。好些山岩都有流水痕迹,白花花泪水一般的道道儿印在山石上头。按说大山不哭,但是景象进入人心,搅动感情,大山也就有了情绪。 红豆峡有一处山体挺别致。寸许薄厚的片石,一层覆盖一层,像一垛“多层板”码在那里。断层分明,茬口尖锐。总体倾斜,单片儿却平展。我曾经见过农民用这种片石盖房顶,也曾在承德“小布达拉宫”大红门看过金光灿灿的瓦片,都和这里的片石相似。 横向山岩最典型的是黑龙峡。山是直的,组成它的山岩却横着。能看清层次,却不知道有多少层。一米?两米?十分之一米?神力所为,难以测量。我挑一处经典的地方看,厚的岩石一米上下,三五层摞在一起,非常像几本书码在书桌上的样子。眼前有一处光滑的石壁,有镂空痕迹,兴许是亿万斯年水冲风蚀的缘故,像光滑的象腿,一根、一根,有纹路,好看。有一处山体,都是鹅卵石一样的碎石头,中间嵌着一道儿薄厚二寸的片石,模样像地铁站过道固定在墙壁上的扶手,蛇一样随着山前行。我观察它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来脚下的路转弯儿,我眼巴巴地与它道别了。 过去知道大山有根,那只是概念。花草树木有根,牙齿有根,山也一样,巨石深埋到土壤里就叫根。虽然这样想过,并没有实地考证。这回在大峡谷里开眼,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大山的根。那是青龙潭的峡谷里,水位降低的一潭碧水,露出了浅白的山岩,有点儿像美女丰腴的小腿连及脚面,斜着插在水里濯足。一溜地排过去,不见脸面,却听见了咯咯的笑声。疑似仙女下凡,回头找寻才发现,那是周围的人在调侃,开玩笑。 太行山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壶关大峡谷是脊梁上的经典。看天看地,迎风看水,也去农家闲聊过。虽然知道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的道理,但对于我这个“山那边人家”的河北人来说,这里有一样东西让我震惊,那是山,组成大山的岩石。它们集雄、险、奇、幽于一体,堪称绝版。 从壶关大峡谷回来已经有几天了,那里的悬崖峭壁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面对两亿年或更长年纪的大山我感觉自己很渺小。大峡谷地质公园纯属天翻地覆造山运动的杰作,由漫长的地壳变动演变而成。在它面前我实在微不足道。这样震撼人心灵的山,这样能发人深省的峡,我认为很有资格作纪念地,供年轻的后生们开启心智。譬如男女青年在这里举行成人仪式,我就觉得是不错的选择,保准让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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