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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攻略] 寻墨瘦西湖--陈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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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1 17:54: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去瘦西湖那天已是深秋。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来得太迟了。这个季节的瘦西湖,仿佛更瘦了,她的美,那种最具古典性的纤瘦与骨感之美仿佛也水落石出,一个瘦西湖,至此方显出她的真意。不知春天时她是什么样子,我觉得她应该就是我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一种纯粹的样子,那股充盈于天地间的清澈与明净,如素描般呈现出来的不正是她的本色吗?
  连阳光也显得出奇的宁静,视野格外的清晰与明亮,那艘从二百多年前徐徐驶近的画舫上,伫立着的可是乾隆弘历?淡蓝色的几乎是澄清的湖水映出了他黄绫服上的龙图腾。弘历是清帝中少有的热烈与乐观的皇帝,也是历代帝王中少有的人瑞,差不多活了九十岁。这显然与他的心情有关,他在漫长的一生中,爱做诗、爱题字、爱游山玩水、寻芳问柳。扬州如此多娇,瘦西湖如此多娇,这里是他的温柔之乡。一条曲径通幽的环湖游路,就是从他的御码头开始的,湖畔的西园里,还有他的御碑亭。那块御碑我已去看过,与其说是去欣赏一个皇帝的书法,还不如说是去探究一下一个皇帝走出帝宫置身于湖光山色中的内心世界。字是馆阁体,极少王者之气,更多的反倒是一个游客游山玩水时的愉悦心情。你感觉他在写这幅字时,已然不是一个高居九五之尊的王者,只是一个人,他微笑着拈起笔,眼睛望着一个方向。良久,他提笔写了起来,用正锋取其劲,以侧锋取其妍,正侧虚实,相映成趣。后世评说此碑,说是乾隆书中的精品。乾隆还够不上真正的书家,但乾隆在这里得到了超水平的发挥,现在看起来还如此鲜活。这可能与他眼里望着的一样东西有关,对他有了某种暗示,跟他有了某种默契,有一种很鲜活的东西注入了他的生命,使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闪烁着一种湿润而奇异的光泽。
  我不禁暗自猜测,他久久望着的可能是窗外的瘦西湖。
  在瘦西湖畔留有墨迹的还有乾隆弘历的孙子道光旻宁,平远楼“印心石屋”的横形石碑就是旻宁亲书。观旻宁之书,似脱胎于弘历,但仅得形之美,却未得骨之俊、神之畅。可见这位皇帝当时的心情不太好,他的心情一辈子都没好过。而比他更久远的隋炀帝杨广心情似乎又太好了,杨广在短暂的一生中三下扬州,每次来都是得意忘形,一脸的神采飞扬,美丽的扬州,美丽的瘦西湖,成了他穷奢极欲的挥霍之地,时人说,他每来一次扬州,就足以让瘦西湖又瘦下去一圈。杨广最后被缢死在扬州。他没在扬州和瘦西湖留下任何东西,只留下了一座日久荒圮的坟墓。
  瘦西湖绝非帝王的装饰。她生在扬州。她是上天对扬州的慷慨赐予。她也从不浓装艳抹,只以其温柔与湿润的天性,化开人世间的种种孤寂,给干涸的心灵以无声的滋润。
  很多人来扬州,都是因憧憬着这个湖而来。
  石涛来了。这个身如漂萍云游四方的苦瓜和尚,一来扬州,一看见瘦西湖,就不想走了,这里不再是无边的苦海,这里是他的岸。从扬州古城东关街的寿芝园,到瘦西湖,有一段不算短的路要走,也许还会走许多弯路。但每天都会有一个老人穿过黄昏的古城来到这里。现在已经无从猜测,石涛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寿芝园建在瘦西湖畔,或许是要故意拉开一段距离。而审美,以及对美的发现,是需要距离的。石涛穷其一生,仿佛都在这个距离间旁若无人地行走,他的画,也很少舒展的长卷,总是把风景中最优美的一段截取而画出,而更多的东西全部隐入了无声的空白之中。你看见的,是这个世界最突出的部分,你看不见的则是这个世界最本质的部分。你看不见,只是它的存在更为隐秘,隐藏在世界的背后。
  登小金山,在山顶的风亭上可以环顾整个瘦西湖。这也是石涛每晚最后伫立的地方,或许,他也想把整个湖纳入视野之内吧,但他总是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不出声了。这位道行高深的大师,他显然比我们更早地察觉,一个人是不可能把一个湖完全纳入视野的。你得一点一点地看,即使永远地盯着一样东西,也不能把它完全看清楚。在你想要看清楚的瞬间它已发生变化。它的背后有一种你看不见的力量,那是时间。但石涛看见了。石涛极力地将他内心的震惊掩饰住,但还是在他的画里流露出来。他的画所展现的就是这个永恒的变化过程。在石涛的《山水册》里,我看见了这样的画面:近处山麓下,围墙一堵,内藏修竹万竿,一叶孤舟。撑船者注视竹园,水面上还漂浮着片片水草莲叶。然而就是这样一幅看上去十分平常的画面,却让一代代人震惊,惶惑,又无不深深折服。观画中之山,状如小金山,观画中之墙与竹,似个园风景,而孤舟上的撑船者,可是石涛的自画像?一个老人,他在这孤舟上站了多久,没人知道,可能是整整一生。他要把自己渡向哪里?
  画中没有湖,然而那画面上的一切空白处,都是流动的感觉,那无声地流逝着的,是湖?还是岁月?湖与岁月,从空白处洇晕至空白处,遥远而无形,然而你闻闻这个气味,你肯定闻到了水的气味,很真实的水的气味,但我却奇怪地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嗅到过时间流逝的气味。
  石涛死后,他的寿芝园被一个叫黄应泰的盐商买下了,这是一个很爱附庸风雅的盐商,他几乎是把石涛《山水册》中的风景在现实空间中复制了一遍,想来,这也是一桩人间美事。因园内种竹千竿,又因竹叶形如“个”字,寿芝园便改名“个园”了。不知那千竿修竹,是不是石涛当年所植。自谓“搜尽奇山打草稿”的石涛,一生师法造化,师法自然,只是未曾料到,会有人会师法他的画来建一座园林。风景如画,画如风景,美则美矣,只是石涛描述出的那种极微妙的感觉,实在是很难在现实中重造的。
  还有一个人,也时常会登上小金山,凭栏四望。他比石涛来得晚一点,他来的时候天就快黑了,而天快黑的时候,湖水恰好是最亮的时候。看着这个湖,他的眼睛也会慢慢亮起来。
  你能感觉到,这是一个一辈子心情沉重的人,一辈子命运多舛的人。他站在山顶的风亭里,站在石涛先前站过的地方,把手笼在袖子里,腰背挺得笔直。其实他也想像石涛那样,以一种旁若无人的孤独,保持一种超尘脱俗、持虚守静的安详。那无疑是一种大境界,但他穷其一生也未达到。他一路走过来,沿途看见的不是饿死在朱门之下的乞丐,就是撞死在衙门口石狮子上的冤魂。他因擅自开仓赈济饥民而获罪罢官,移居扬州之后,本想靠卖画为生过几天清静日子,然而仍然难得清静,他眼前有太多的苦难和血泪,脑子又实在太清醒,即使把自己灌醉了,也还是难得糊涂。小金山的小桂花厅内,悬挂着他的一副对联:“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实在太妙了,有人说是他在醉后之书,只在醉眼朦胧之时,才会入此佳境,甚至是产生了艺术审美化的幻觉。然其一钩一画,却如乱石铺陈,看似随意挥洒,却又带着自己体验的深沉与悟解的厚重,风骨劲峭、冷峻,仿佛缘着灵魂的骨骼写成,里面像要迸射出血来。这是与石涛截然不同的境界,有一种彻骨的清醒,哪有一点醉态?或许,醉与非醉之间,糊涂与难得糊涂之间,原本没有严格的界限,至少这个界限对郑板桥是不存在的。
  在醉与不醉之间活着的,还有苏东坡。
  苏东坡贬谪扬州时,为纪念其师欧阳修在瘦西湖畔建谷林堂,谷林堂南则是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亲建的平山堂。这师徒二人,不但都是儒雅绝伦的散文大家,命运也极为相似,都是那种一贬再贬、官越当越小、离朝廷越来越远的人。或许离皇帝远了,离艺术反而近了。两人在失意之后都又极其放达,纵情于诗酒与山水之乐。这样的快乐既有看破了一切暂时之物的轻松,也是因为发现了更有价值的审美快乐。苏东坡不但是诗赋文章的通才,也堪称一代书法大师。观其书,你能感觉他挥毫时的那种超然姿态,水的深处,白云的深处,一个在深处滑动的身影,他一挥而就的姿势十分潇洒,那虚拟的一点尚还悬在虚空中,墨迹却已力透纸背,这力量是无形的,于无形之中把你引向一个明净之境,然后归于平静。在这里,连深渊也是透明的。
  如果说石涛的笔墨太空,郑板桥的笔墨太苦,苏东坡则既有月白风清之空,于是飘逸,有一种内在的旋律在回响;又有忧愤悲慨之苦,于是奇崛,像沟壑纵横的荒野。但更神奇的,还是他墨痕中隐含着的那种油亮的绿色光泽,仿佛不是写出来的,而是像植物一样生长出来的。后世谓其书深受关西老农杨凝式启迪,杨乃由唐入宋之枢纽人物,观苏轼、黄庭坚、米芾这北宋书法三大家的作品,也的确能分别感受到杨凝式对他们的影响力,他们虽然朝着各自的方向发展成了不同的风格,但都追求“笔与神会”的境界,而这个境界正是杨凝式最先提出并且反复强调的。但我深信,苏东坡弥漫于纸上笔端的那股生气,那种澄明,如果不是眼睛耳朵乃至身心全都沉浸于自然山水之中,是出不来的。艺术与自然的交流永远都处在一种秘密的状态,有时甚至是狭路相逢。
  是这个湖,成就了苏东坡,也成全了这座城市。如果没有瘦西湖,人间该会缺少多少诗意与灵性。换言之,扬州有幸,瘦西湖有幸,随着苏东坡、石涛、郑板桥以及扬州八怪一个接着一个走来,浸泡在诗歌与瀚墨中的扬州与瘦西湖,才让人达到一种精神爱慕的程度。扬州人生性热爱生活,极其崇尚艺术,特爱美。当我看见一个小姑娘在秋日清澈的湖水中映现出自己花朵般的面容时,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美与美的一次含情对望。或许,扬州人就是从这个湖开始懂得爱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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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1 17:54:2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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