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游重庆－－王开林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雨中游重庆－－王开林 - 意遲雲在 - 意遲雲在的博客
        我从长沙飞抵重庆那天，偌大的山城正遭受少有的高温（摄氏三十七度）的烤炙，只见遍地炎焰，众人脸上露出不堪苦热的神情。可是待我一觉醒来，却发现性喜玩火的祝融氏已于夜间悄然消遁。窗外清风送爽，更有细细的雨丝织成薄薄的雾纱，轻笼漫掩着山城。这就对了，重庆是中国的雾都，它的本色天姿正该如此秀丽而神秘。
　　此行时间有限，只有短短的五天，我得赶紧调整状态，进入角色。东道主考虑得颇为周全，轻松的两江游宛如交响乐的序曲，用的是舒徐的慢板。这一夜，老天爷也极为配合，雨丝若有若无，既不碍事，也不坏事，倒是增添了几许浪漫气氛。山城的夜景真是太美了，两岸灯火辉煌，映照着一幢幢高楼伟岸挺拔的身躯。我脑海中自然而然就蹦出了王家卫的电影名——“重庆森林”，还有比这琥珀光中的山城更瑰丽的“森林”吗？两岸如织的车流、悠闲漫步的行人，他们在这座“大森林”中进进出出是幸福的，其中有他们的家，有他们的爱，有他们的欢乐，也有他们的希望。我只是过客，匆匆来去的过客，但我是幸运的见证者。
　　船到两江汇合的朝天门，舷边激流溅溅，长江与嘉陵江的水色一深一浅。中国的历史名城无不依山傍水，山是城市的体魄，水是城市的灵魂。重庆何其有幸，得两江哺育，受群山托举，它成为西部第一重镇，乃是天意成全。
　　往日读古人吟咏三峡的诗，我总觉其悲凉彻骨，比如这两句：“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今日的三峡已经不再是上演悲剧的舞台。在雨日，我们参观了三峡博物馆，令人惊奇的不啻建筑之雄伟、气势之恢弘，也在于其馆藏之丰富，举凡三峡地区的历史变迁、出土文物和民俗民情都有全面的展示。老实说，同为泛义上的楚人（春秋战国时，重庆地区属于楚国管辖范围），我大开眼界。馆中居然还有巨幅球幕电影，六十多年前日军空袭陪都重庆的悲惨景象经由当代的声光化电还原出来，极为逼真，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炸弹落地的声音震耳欲聋，受害者的哭声、骂声混成一片。观众确有身临其境之感。有的人听了悲愤的讲解，眼睛都流泪了，拳头都捏响了。
　　看重庆就要看到它最精彩的底蕴，这是我们到会的作家的愿望，也是东道主的初衷。有一个节目绝对超出我们的意料，那就是去消防总队训练基地观看消防表演。有人开玩笑说：“老天爷可能原来也是从消防总队退役的，要不然，他打开了水龙头就不肯关上，下起雨来没完没了。”我们坐在远远的看台上，遥望模拟目标——高高的炼油塔，只见它突然冒火，燃油泄漏，甚至发生爆炸。在此万分危急关头，消防官兵仿佛从天而降，极其有序而又有效地灭火排险，虽说是一场表演，却无异于再现了一场救火的实况。我们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消防官兵太了不起了，他们舍生忘死的精神真正可敬，他们化险为夷的本领真正可佩。
　　“要看旧重庆，必到磁器口。”这话是可信的，绝对不是吹嘘。我们撑着伞，有人调皮地旋飞着圆溜溜的雨珠，我们走在青石板上，仿佛回到从前。有人调侃道：“戴望舒就该来这儿溜达，这条巷子够幽深，却并不空荡，丁香花一样美丽的姑娘多的是，没有一个愁眉苦脸。”满巷子里弥漫着香味，麻花、千层、毛血旺、瓜子、花生、糕饼和各色土产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气息，同行的男士女士个个如鸟投林，立刻行动，买吃的，买穿的，买用的，买玩的，大家如入宝山，哪能空手而归？到了巷子尽头的鲸和祥，东道主安排大家进去小憩，茶博士擒着长嘴壶过来，摆开功架，表演沏茶的绝活，滴水不漏，收放自如，引得一片喝彩声。重庆人喜欢摆龙门阵，像鲸和祥这种茶馆比比皆是，于闲时尽兴交流，既可长见闻，又可练口才。意外的是，在这座并不十分起眼儿的茶馆中，我们居然看到了川剧的变脸表演，生旦净末丑的各色脸谱变化莫测，要想揣摩出其中的奥妙，却又不可能。据说，变脸是川剧表演中的绝活，师傅选择徒弟极为严格，旁人知其然，很难知其所以然，就不奇怪了。我们在磁器口还参观了钟家大院，讲解员说，钟家是清代至民国时的殷实商户，他们本分经商，发家致富。这样的商户多了，磁器口便日益繁华，形成富庶的气象。看看那“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大匾，我想象钟家主人绝对不是那种吝财缺德、为富不仁的奸商。
　　雨丝似无若有，我们在湖广会馆中发出惊叹：“这么大的会馆居然保存下来了，真不容易！要动迁安置三百多户人家，要里里外外整旧如旧地维修一遍，得花多少钱啊！馆长告诉我们，总共花去了一个多亿，这就叫气魄，以如此大手笔修复一处历史文化遗址，重庆不愧为直辖市。
　　走遍禹王宫、齐安公所、广东会所宽阔的庭庑，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三处戏台。当年填川的两广两湖乡亲在此团团而坐，济济一堂，看家乡戏，聊慰思乡之情。有个戏台上挂着这样一副楹联：“人在戏中，戏在人中，人生莫演糊涂戏；境由心造，心由境造，境界须除名利心。”此联寓意警策，令人发深长之思。诚然，人生就是一台戏，我们要明明白白，更要认认真真，才能把这台戏演好。在湖广会馆的高楼上游目骋怀，长江浩荡，人事沧桑，我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雨终于停了，天空似有放晴的意思。深秋的凉意越来越浓，单衣已抗它不住。雨中游重庆，这是一次美好的机缘，我将离去，但记忆的雕刀已镌刻下永难磨灭的印迹……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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