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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寒风逐渐开始收起锐口,世界清滑,万物生长。这个季节力春色时时招摇,香艳最易不期而至。一条萧瑟凋敝了大半年的老路,忽然就会横出几抹颜色。古代诗人往往就会在此刻变得躁动,可今昔各一时,如今陷在京华软红香土中,随便一缕自然的现身,就只会有种"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心头小喜。
北京如今若想看到成片的杏花,得在四月初时爬去凤凰岭,如此能见到连绵的粉白。杏花是浅朱融凝玉,总一副赧颜娇羞的模样,古人夸杏花已经夸得太多,倒是杨万里写的"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宫"比较讨巧。有时候人总想以小绘大,却鲜有巧妙,反而不如聪明地归结到自然造化,一下无限高档。而在我看来,就是这红白之间,相比桃之"夭夭",要来得更含蓄与风情。只不过,前有温宪写"团雪上晴梢,红明映碧寥",后有惠周惕写"谁剪明霞散山曲,千枝万枝红簌簌"。结果倒不想被借杏花写意的叶绍翁占住了山头,更有意料之外,叶绍翁这一句妙思几经周折和再演绎,还居然最终把杏花误贴上了"性淫"的标签。
其实说是妙思,也是得结合全文的情境来看。至于杏花越宅探墙外的景象,好好找一找也是不稀奇的描绘。唐代时就有吴融的《途中见杏花》写,"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后来也有张良臣写"一段好春藏不尽,粉墙斜露杏花梢"。虽然现在大多人对"红杏出墙"的所知都来自于《游园不值》,但反正在那个时候,无论是叶绍翁还是其它,都没在传达如今所理解的这层含义。
所以再追溯。白居易曾中写过一首《井底引银瓶》,讲一个美貌殊姿的女子与人相恋,再决然私奔后所遭受的屈辱痛苦。白居易在诗序便写明了"止淫奔也",上来就铺好了调性。而这诗中其中有两句是这么写的,"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既断肠"。两人如此相遇,又一见钟情,瞬间爱得断肠,最终引向私奔。这个故事后来被不断改编,男女子各自有了身家有了姓名。在宋话本《西山一窟鬼》中有句插词描写了这件事,似乎让我寻到了关于"红杏出墙"的第一次联想。它讲,"如捻青梅窥小俊,似骑红杏出墙头。"
到这里为止,"红杏出墙"仍不过是关于爱情欲求的一个含蓄想像。结果到清代李渔的《闲情偶寄》中,就变成了"种杏不实者,以处子常系之裙系树上,便结子累累。余初不信,而试之果然。是树之喜淫者,莫过于杏,予尝名为风流树。"还从"初不信"到"试之果然",说的特别像真的。最后到了二十世纪,鸳鸯蝴蝶派的刘云若直接以《红杏出墙记》为名写了本小说,故事大抵写了的是个关于A撞见妻子B与好友C交好,于是A跑去与少女D交好,后来又涌现出E、F、G、H等人一同纠缠的故事。总之这样一来,"红杏出墙"的意味也就彻底没救了。
我总是觉得不妥,这明明是一幅绝美画面:是一个明眸剪水,丹唇外朗的少女,迈起轻柔的步子,悄然无跫。走过街角,刚刚露出面容,又恰巧你看着她时,她也看你。"风流树"什么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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