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连波涛 于 2017-5-17 10:12 编辑
https://view.inews.qq.com/a/NEW2 ... G0LWk&from=timeline原创连接,并有视频。
云南团的驴友没有选择下撤,大家决定继续走。和学英回忆当时的情景:“大家都觉得,路费都花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谁愿意无功而返?至于天气,可能等等就好了。”
杨黎平遇难前发回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她穿着紫红色外衣,戴着遮阳帽,背着红色登山包,动作表情看上去很舒展。
5月5日,塘口村登山口处,新立起了一块太白县人民政府禁止所有户外运动爱好者随意组织和发起登山活动的公告牌。
鳌山也称为西太白,纵贯鳌山与太白山之间的一条主脉线路被驴友们称为“鳌太线”。
5月10日下午,杨黎平的遗物由曙光救援队队员交给了她的亲属。
她侧身躺着,空荡荡的登山包在脚边,身体半裹在睡袋里,双手乌青,身后帐篷已经打开但没有支撑起来。 5月9日下午4点,在海拔3500米的秦岭太白山上,本被积雪覆盖的杨黎平遗体露了出来。 这天距离杨黎平进入太白山徒步穿越开始,过去了12天,她也是“5·4穿越鳌太线驴友遇难事件”中,最后被找到的失踪者。 杨黎平,47岁,昆明市人,出租车公司文员,之前有两年短途户外经验。 一场预期中无惊无险,顺顺利利的穿越行动,最后变成了3死1伤的惨剧。 网约“鳌太线” 杨黎平、和学英、木文胜、贾辉、董丽珍等8人组成的“云南队”,因为3死1伤成为这次5·4事件里的主角。 和学英告诉记者,她和木文胜是夫妻,8个人里年龄最大的50岁,最小的20多岁,有的做文员,有的做生意,也有人在私企上班,大家平时不甘平淡,爱好爬山,昆明周围的山都爬遍了。 4个月前,他们通过网约,决定在小长假里徒步鳌太线。 户外圈子里所谓的网约是指无领队,无跟团费,全AA制的徒步方式。网约还有约定俗成的“三不问”原则:不问姓名、不问职业、不问隐私。 和学英说,他们之所以选择鳌太线,是因为这条线这几年太出名了! 鳌太线,是驴友们的称谓,即纵贯秦岭鳌山与太白山之间的一条主脉线路。太白山的主峰拔仙台是中国大陆东半壁的最高峰,海拔3767.2米,第二大高峰是鳌山(也被称为西太白)标志塔海拔3476米,鳌山-太白,两个秦岭主峰的高点被连在了一起。 鳌山以爬升难坡度陡,沿途没有补给点著称,太白山则以路线绵延、景色绝妙著称。从鳌山穿越到太白山直线距离80公里,实际距离超过170公里的鳌太线,成为中国五大最艰难的徒步线路之一。 有官方记录的鳌太线驴友穿越元年是2001年。 一位驴友说,驴子以走鳌太为荣,尤其以冬季走鳌山为“壮举”,以走鳌太作为加持自己成为强驴的一个标杆。 李燕昆说,为去鳌太线杨黎平准备了三四个月,装备都是现在网上买的,之前她只有爬山时的腰包,“帐篷、睡袋、登山杖那些都是第一次用,睡袋是在网上买的,900元。 除了杨黎平,队里其他人都走过长线。和学英在群里发了攻略,这其实是特意给杨黎平看的,还跟她讲了很多遍,“我不担心她会有什么问题,平时爬山看杨黎平身体很强壮,性格开朗、做事麻利”。 事实上,这个8人的云南团队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意识到此行的凶险。杨黎平的丈夫李燕昆回忆妻子出发前的乐观,“她之前说是和驴友一起去穿越太白山无人区,我以为无人区就是没有人住的地方,和以前一样没多想。” 李燕昆说,妻子自从接触了登山就跟着了魔一样,每逢周末,她就和驴友们相约出去登山,拦也拦不住,只好默许。 一个细节是,杨黎平出发的时候登山包里的食品只背了6个苹果、饼干还有一些小零食。李燕昆给包称重,“15公斤,多了她背不动”。 动作表情看上去很舒展 4月28日,杨黎平等人乘飞机抵达西安。当晚8人住在太白县咀头镇塘口村。 太白县以境内的太白山得名。自2001年鳌太线穿越开始火热,近十几年来,每年前来的驴友络绎不绝。 塘口村海拔1700米,从村里到达登山口还有3公里。 晚上十点半,杨黎平给丈夫李燕昆发了微信,告诉他她已住在山脚下了,准备睡觉,明天上山。 4月29日早7点,杨黎平等8人到达登山口。 太白县内登山口众多,都是村民或者驴友走出来的,从最东边的鹦格镇到最南边的黄柏塬核桃坪村这一段,就有几十个登山口。 塘口村的登山口形似一个小垭口,下方是正在兴建的15万立方米水库的工地,水库上方龙王溪流水飞溅,再往深处,密林凉透。 8人团队并没有到太白县教体局登记备案,“私人登山,没必要登记,因为谁也没想过会出事。”和学英说,他们也没有找向导,虽然塘口村内就有多位经验丰富的村民向导,而是独自上了山。 太白县招商局局长、生态办主任陈军岐说,鳌太线刚热起来的时候,太白县就建立了向导库,90多个有经验的村民向导被纳入其中,当时建向导库的目的是为了加强管理提供服务,向导不仅体能好,登山经验丰富,对气候,道路等都非常熟悉,在遇到突发天气时能够随机应变,带领驴友脱离险境。 云南籍驴友之所以没有找向导,陈军岐分析说,一是他们认为网上攻略足够详细,觉得能够独立攀登成功;二是一个向导一天收取的费用在400元-500元,花费不小。三是有向导带领,没法满足探险的心理需求。 4月29日、30日,5月1日,连续三天,太白山上天气晴朗。和学英等8人团队白天行走,晚上扎营。路上,他们遇到了来自深圳、义乌、常熟、上海等地的驴友队伍,后来3个山西和1个上海的驴友也在5月2日天气骤变以后跟他们走到了一起,云南团队变成了12人。 没有人会想到危险已临近。杨黎平的妹夫于维佳说,杨黎平上山后还发回过一张照片,照片里她穿着紫红色外衣,戴着遮阳帽,背着红色登山包,动作表情看上去很舒展。 按照既定的5天行程,再走2天,他们就可以完成穿越鳌太线的“壮举”。杨黎平告诉过李燕昆,5月7日能回到家。 风云突变 5月1日晚,已经晴朗了三天的太白山开始起风。5月2日凌晨,下起暴风雪,还伴有大雾。 塘口村向导郭小军4月30日带领35人上山捡垃圾,看到天气骤变,他决定立即拔营下撤到黄柏塬镇核桃坪村,并力劝遇到的其他队伍下撤。 5·4事件后,有驴友在网上贴出了4月30日、5月1日的卫星云图,可以很容易判断出5月2日陕西境内的恶劣天气。 太白县每年会根据气候的不同,发布禁止登山的时间,通常是每年的十月到第二年的五月,而登山最稳定的季节是每年端午节过后到十月之间。 郭小军说,可能是因为今年有闰6月,天气确实要冷一些。往年太白山积雪在五一都会化了,而今年北坡到现在还被2米深的雪覆盖。采药人也不会这时候进山。 彼时,来自云南、深圳、青海、义乌、常熟、上海的队伍,加起来约有两三百人徒步的鳌太线开始乱了,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走鳌太并希望就此成为强驴。情况变得复杂,这里面有人听到劝阻马上下撤,有人扎营挨了一天后决定下撤,还有不少人自始至终坚持不下撤。 “很多驴友根本没有识别天气的能力。”郭小军说。这种天气转换不像是洪水来了,看到水变浑浊了,知道还有1分钟逃生的时间,这种转换往往是你没注意的时候以为来了一朵云,实际上来的是一个小型寒流,而具备这种识别能力的,是住在山里的原住民。 云南团的驴友没有选择下撤,大家决定继续走。和学英回忆当时的情景:“大家都觉得,路费都花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谁愿意无功而返?至于天气,可能等等就好了。” 彼时,12人的队伍正走在太白山海拔3300米以上的地带,这里是鳌山到太白山山脊加南北延伸的峰岭构成的太白山主梁,是秦岭的“脊骨”,也是太白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 5月2日,天气越来越恶劣,由于体力不一样,12人渐渐分成了两组,和学英、木文胜夫妇,杨黎平等在后面6人组里,这时候和学英发现木文胜和杨黎平还有一位山西的驴友,脸和嘴唇发紫,牙齿打颤有失温状态,于是找了背风的地方扎了营,烧了热水给他们喝。缓过来以后他们又继续往前走,到达东塬的时候,赶上了前面六人,扎帐会合。 5月3日早晨,没有雾,雪小了些,和学英和木文胜本来想继续留在营地休整,但因为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雪把所有人的衣服睡袋都打湿了,除了和学英和木文胜,其余的人一心想趁着还有体力,赶紧到达大爷海营地,那里有房间也有床铺,暖和得多。 害怕落单,和学英和木文胜没再坚持,跟着大伙一起上路了。 队伍行进至鳌太穿越的高难度地带之一——万仙阵,乱石遍布,第四纪冰川地貌冰形态清晰。有些地方雪深到了膝盖,越来越冷,为了赶路,众人包都没有打开,不吃不喝,一直在走。下午5点到达雷公庙,所有人已经浑身结冰。 在庙里只停留了几分钟,和学英等人看了一下路线示意图,觉得还有体力就出了庙。 正是这一决定,让和学英等人事后追悔莫及。 “都在逃命,都在往前走” 出了雷公庙,这时候一下子风大到人站不稳,有些人趴在地上,有些人侧着身子往前。没有料到的是,此时又突然起了浓雾,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能见度就下降到只有一两米。 和学英与杨黎平落在队伍末尾,为了保护两名女性,木文胜选择殿后。 和学英趴在地上往前,眼睛就像得了白内障,什么都看不清楚。当时自己感觉只过了两三分钟,之后她回头发现只有杨黎平在后面,木文胜不见了。 和学英急忙返回去寻找丈夫,她使劲呼喊丈夫的名字,除了呼呼风声听不到回答也见不到人。 熟悉太白山气候的当地一位村民说,在太白山上,大风来的时候往往会起大雾,有时会伴随雨,山里人管这叫白毛风、风雨雾,这种天气两人相隔即使只有1米也听不到互相之间的喊话。 因为气温极低,许多人的手机出现失灵、关机,和学英回忆:“其他人都走到前面去了,我就跑去喊他们,那个时候个个都为了逃命,我们只有两部手机有电了,他们就往前面跑,上海那人跪在地上,我就把他拉住说一定帮我找老公,我说你们要等我,反正我不走,你们要等我,他也哭了,他说他体力没有,命也要没有了,一个个都往前走。”和学英说,她知道没有指望,那一时刻,决定往前走,“到大爷海有信号,能求救”。 当时,就剩杨黎平和她在后面,在木文胜失踪40多分钟后,和学英发现,杨黎平不见了。 “我喊她的名字,回去找,可什么都没有”。 走在和学英前面的49岁的贾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失踪了。 夜里到达大爷海,这是太白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接待站,站内人员迅速搬出炉子,烤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的嘴才能张开说话。和学英在绝望和期待里度过了一个晚上。5月4日6点,她在大爷海对面的山梁上用微弱的手机信号报了警。 5月4日,太白山驴友救援全面展开。曙光救援队太白山支队安排就近队员陈开稳带领4名队员形成搜救第一梯队展开搜寻。太白山支队段建军支队长称,整个搜救过程,曙光救援队总共调动了四个梯队59人。 由于鳌太线80%在太白县境内,太白县由生态办牵头,县公安局、教体局配合,组织县户外救援队、背工、向导、公安干警等救援力量50余人,组成3个救援小分队,于5月4日下午,分别登山进行搜救,3个医疗小分队也同步守候。 5月5日下午1点,木文胜的遗体被发现,他的背包没有打开,人和背包距离5米。木文胜趴在地上,一条腿骨折,脸扣在石头缝里,像是躲避狂暴的风雪。 5月5日下午5点半,贾辉的遗体在雷公庙以东两公里处梁上被找到,他靠在石头上坐着,登山包还在背上,他的手插在冲锋衣的口袋里,没有戴手套。 直到5月9日太白山才晴朗起来,积雪开始快速融化。下午4点10分,在雷公庙以东梁上南坡30米左右的一堆石窝里,本被积雪覆盖的杨黎平遗体露了出来。 她侧身躺着,空荡荡的登山包在脚边,身体半裹在睡袋里,双手乌青,身后帐篷已经打开但没有支撑起来,2米外是打开的腰包和手杖。 一位参与救援的队员分析,如果一个人在10分钟之内做不到搭帐篷、固定帐篷(抗风6-8级)、戴手套、取睡袋等一系列动作,大风一刮气温最少骤降10℃-15℃,失温基本上是首位致死原因。团队人员走丢或者彼此之间连接中断,没有有经验的领队带领大家,都是致命元素。 太白山成了太白县的负担? 塘口村登山口处,新立起了一块太白县人民政府禁止所有户外运动爱好者随意组织和发起登山活动的公告牌。 公告称:执意开展户外登山活动的组织及个人,应提前五日将活动时间、地点、路线、人员名单、保障措施、应急方案等向县教体局备案,违反以上规定的,对组织者处五百元以上五千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五千元以上二万元以下罚款。公告设立日期为5月5日。 对于这次鳌太线3名驴友遇难事件,太白县招商局局长、生态办主任陈军岐告诉记者,他们心力交瘁,却又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陈军岐说,鳌太线已经是国内死亡率最高的徒步线路,但它的凶险远不如它的荣耀广为人知。 陈军岐提供的数据显示,从2001年到2017年5·4事件,鳌太线共遇难21人,失踪8人,包括没报案的,总共有30多人。每年接到驴友报警遇险7到8次,平均每个小长假都会接到至少1次报警。 而据陕西曙光应急救援协会统计,2010年到2016年底,曙光救援队共在秦岭地区搜集102次,帮助412人脱离险境。 陈军岐说,从2001年到现在,太白县已在搜救上投入了五六十万元,这还只是初步的概算。越来越多的驴友是通过网约自发组织登山的,他们啥时候去的,他们从哪里上去的,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在山上生命遇到危险,才报警,有的报我们的110,有的报宝鸡的119,通过报警我们才知道山上有这么多人。 陈军岐说,他对此也颇感无奈,没有一条法律规定,你不准上山,你无法限制人身自由。反而,越是难以攀登,越是刺激驴友挑战的心理。而对政府来说,接到报案后,当地政府必须承担有关职责,并从人道主义精神出发处理事情,但这个过程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 塘口村有村民认为,因为大量驴友的涌入,太白山已经成了太白县的负担。 一位熟悉户外运动的业内人士认为,从政府管理的角度看,登记备案是最人性化、最稳妥的安全保障。 “从2014年我到现在单位上班,没看到一个驴友来备案。2014年以前,据我了解,备案的也寥寥无几。”陈军岐告诉记者,即使如此,他们仍将坚持备案登记制度,同时发动村民自发组成平安志愿者团队,在农闲的时候,劝阻不通过登记备案进山的驴友。 陕西曙光应急救援协会副理事长罗裕春认为,鳌太线并不是一条开发成熟的徒步线路,更确切地说,是一条野路子。除了依靠领队和向导,团队里每个人都要有很强的独立穿越的能力以及团队意识,驴友们主动涉险寻刺激的心理是不可取的。 一位熟悉户外运动的业内人士也认为,户外徒步要有敬畏心,现在驴友圈攀比之风非常严重,以走过多少艰难路线为傲,可自己到底行不行却不知道,很容易出事,千万要量力而行,不要盲目。 5月10日下午1点,杨黎平的遗物由曙光救援队队员交给了她的亲属,里面有身份证、医保卡、相机,还有已经开封的一包压缩饼干、一把帐篷钉,一个烧坏了的炉头和几个吃空了的包装袋。 最后包裹过杨黎平的睡袋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新京报记者 刘旻 陕西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