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的生存状态
接受电话采访时崔健正在录音棚里工作。他说:“我的录音和编曲都在家里完成,有很多实验性的东西,实际上家庭制作就不是摇滚精神了,所谓摇滚精神,其实在我眼里就是三大件,吉他、贝司、鼓,加上一种普通的录音方式,最重要的是怎样以新的音乐精神做现代的音乐。”
至于创作方面如何坚持自我,崔健回答得很干脆:“在制作和演出时必须考虑观众。但在创作上基本不考虑市场,我觉得创作这种自由好像是老天给你的,你干吗要自己阉割自己?”
崔健有自己捕捉创作灵感的方式。“有时候旋律上的东西多来自一点儿浪漫的情绪吧”他说这番话时声音中带有一丝迷离般的诚恳。“但是我现在更多地喜欢节奏的东西,它比较理性,歌词上也愿意选择有冲撞性批判性的,因为太浪漫的东西实际上多少有点儿逃避,只要你面对现实,实际上就失去一种浪漫,好像就是一种交换吧,我们不要太多的这种旋律性的东西,更多地是为了面对更多的现实。”
对于献身摇滚的崔健来说,生存状态根本就无所谓好与坏,也就更无所谓满意与不满意,只要没有失去艺术表达的灵性,他就是快乐的。“我觉得生存状态是跟创作发生关系的东西,所以它好与坏无所谓,状态好的时候未必写出好作品,状态不好的时候未必就是没有价值的时光,这种好坏就顺其自然,创作本身就是从无到有、或者说从苦到乐的过程,你没必要太多去想生存环境到底是什么样,因为你想的话就比较累。”
■羊毛出在狼身上
摇滚乐在中国能走多远的问题引发了崔健一段愤怒的告白。他说:“中国的摇滚乐是炒出来的,是媒体上的一种文化,并不是真正的听觉上的文化。也许在北京的各种小地方才会有地下摇滚乐表演,摇滚乐现在是现象,还没成为文化,但是中国的摇滚乐早晚会真正成为文化。
这种文化的特点是它不允许有掺假的东西,有很多人对这种音乐形式期待很高,很多人认为它像宗教一样,抱有很深的精神寄托,越是深刻的东西人们越认为它是至高无上遥不可及的,这种东西是极左的,而极右则是把它变得完全不允许有思想,只要失去商业机会的就被砍掉。所以现在要对它有个准确定位,完了以后再市场化,有很多现场演出,有很多唱片公司真正把它变成市场化的商品,不要羊毛出在牛身上,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目前的状况是羊毛出在狼身上,盗版太厉害。这种体制造成的真正后果是,现在中国的摇滚乐一方面羊毛出在羊身上,一方面出在兔子身上。兔子就是一帮写文字的人,搞乐评的人,他们实际上是既得利益者,真正的音乐家并没有真正受益。”
真正的音乐家最终会与乐评人分道扬镳吗?崔健说:“但是他们确实为摇滚乐做成了一些现象,摇滚乐既然能活着,甭管它是羊、兔子还是蚂蚱,他们就像趴在牛犄角上的蚂蚱一样,他们有的时候会嫌牛跑得慢。”
中国有13亿人口,若能从中争取一定数量的观众,哪怕是1/26的观众来听摇滚乐就不得了。崔健说:“摇滚乐当然需要观众,但最重要的是演出机会,没有演出就像你没有河,你只是在挖井,你不断地挖井,你成不了气候,你不可能到了一定时候自然就成为一种潮流,所以基本上所有的摇滚人都在挖井,有的人挖井冒不出水来,有的人挖井冒出一点儿水来,中国摇滚人基本上还是沙漠当中求生存的状态,所谓趴在牛犄角上的那些蚂蚱们他们是看不到这一点,他们甚至不批判环境,他们看到的都是摇滚乐本身的问题,而这实际上是次要问题。
中国摇滚乐真要发展的话,首先是人们从意识形态上要接受一种愤怒文化,接受一种批判性文化,接受一种批评,当人们接受这种文化的时候,摇滚乐才有公平生存的机会。”
那么社会提供什么样的支持才是摇滚音乐人真正需要的?崔健说:“需要有很多唱片公司认为摇滚乐根本不是反动的,相反,它是一种健康的音乐,商人愿意做商业投资,很多人才涌入这个行业,同时这个产业能够给社会带来很大好处,它能够提高一些音乐人口的生活质量,改善人的生活风格,提高人的生活质量。另外,大家不要对我们因为一两场演出水平好像没有发挥出来就糟改你,我觉得这些人都是像我说的牛头上的蚂蚱,这些人他们会说牛拉屎拉得臭,他们能把牛屎说得遗臭万年,因为他们太小。”
■摇滚乐会灭亡吗?
崔健对摇滚乐的发展谈了自己的见解。他说:“我个人愿意把摇滚乐的发展不要说得那么乐观,但是我相信摇滚乐实际上在开始到来,并不是说马上到来,谁也没有权利去说,但是我能够相信,摇滚乐肯定死不了,肯定!
摇滚乐可能自生,但没有自灭,如果说灭,也许可能它在某种程度上正处于低谷,人们会认为它灭了,它会回潮的,你看西方的摇滚乐很多老的乐队它们都要回潮了。人们听了些时尚的东西,听够之后,他们发现不如这个老的东西好听,他们还会去拣起老东西,而且是一家三代人听。
最让人欣慰的是,热爱音乐的人就永远去做音乐,这是你真正的享受生命的最重要的原因,你根本就不必在乎别人看不看,哪怕小型演出你也演得很高兴,有众多的观众是锦上添花,观众少了它是一种销售概念,音乐家本身根本无所谓,甚至有很多音乐家拒绝大型演出,小型演出才真正与观众饱和交流。而艺术家能够保持这样的生活方式就够了。
有很多人以销售的标准来衡量艺术家的颠峰或低谷,这个东西不是客观标准,最客观的是一个人创作的作品,永远是在发现新东西,永远是在诚实表达自己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表达过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的价值,而这种东西不是靠高密度的创作,就跟铁树和韭菜,韭菜是每年长三茬,温室里还能长好几茬呢,但是一个铁树没准就是100年才长一次,所以说一个艺术家,只要是他自己在往前走,就好”。
现场是摇滚音乐人的生命,艺术家最终还是要靠作品说话。崔健说:“但是制作大型演出实际上是爬得高摔得狠,大型演出一定要有好的制作,没有成功的好的音响制作,实际上对观众不负责,我在这儿说句不客气的话,中国整个演出行业的搞硬件音响的精英都是从摇滚乐发展出来的。
“作为艺术家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们能坚持,是因为我们没有造成高成本开销的生活方式,我们每个月的开销都限制在一个很小数字内,所以说我们不怕风风雨雨,我们一直在坚持,有人说摇滚乐自生自灭,对摇滚乐持怀疑态度,也是怀疑摇滚乐没有被输血,没有财源稳固,而这恰恰锻炼了这支队伍,在这么恶劣的情况下,这帮人还在生存,还在创作音乐,这些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崔健认为摇滚乐在中国发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他说:“广东有一家房地产公司,他们在一个将要盖楼的空场上举办了新年摇滚音乐节,他们就发现了音乐能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很大乐趣,很多年轻人坐在沙滩上,听这种音乐,而且听的都是创作性的音乐,他们觉得这是对生命的一种认识。”
每年举办新年摇滚音乐节对国家有什么好处吗?崔健说:“中国应该是一年四季都应该有音乐节的国家,天冷了,东北演不了,就南下,而且国家也在鼓励这种假期旅行,还能够促进旅游业。”
■摇滚乐的本质不是“批判”
摇滚乐的批判精神是引人关注的问题,崔健的解释则出乎意料(他解释时语速加快):“如果摇滚乐没有乐趣,它本身不是娱乐的话,它就变成诗歌了,可能在一些极端诗人面前,摇滚乐精神显得没有那么极端,摇滚乐虽然是种强烈的刺激,而且很庄严,但毕竟只是音乐,它还有一种节奏,给身体带来快感,所以相对来说,它没必要在批判性方面做得那么纯粹。有些人试图用音乐去搞对社会的批判,这种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就失去了音乐的本身。摇滚乐不是一种武器,它是一种人的生命享受中很重要的抽象的东西。所以说音乐如果没有做得很感动人,很感性化,它就不是一个成功的音乐。”
很多人认为摇滚乐是属于年轻人独有的文化。“也不一定吧?”崔健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听摇滚乐,有很多人觉得它过时了,摇滚本身它是不是时尚,我觉得这根本不重要,曾经有人预言过,摇滚乐很快就会过时,已经是半个世纪了,没有一丝一毫过时的迹象。”
对于推动中国文化走向世界,崔健阐述了他的观点:“华人的文化在西方人眼里是个误区。我们到国外,他们就认为中国人就是开饭馆的,和传统穿旗袍那样儿,年轻人怎么还有玩儿摇滚的,我说的摇滚乐不是简单模仿西方的东西,摇滚乐最重要的东西是怎么样结合你的本土意识,去融合现代的文化,本土意识有可能是传统的,有可能是反传统的,但是它的信息跟传统有关系,甭管你是反传统还是继承传统,到最后你要达到的是现代人的一种解放,这种过程实际上是一个民族的尊严,你现代的人不解放,一个民族你不能老拿着古董的东西给别人看,总要拿出点儿像样的东西,先说你拿不出来怎么办?
中国摇滚人今年能否在北京收获一个真正意义的“现场”,崔健给出的回答是:“我们都在努力!”实际上,在“迎接2004年”时代的晚上——首届中国新年摇滚音乐节上,崔健就在召唤中国摇滚时代的到来,他凭着艺术家的直觉和才情以诗歌般的煽情语言传递出一个讯息:“这是一个时代的晚上,也将迎来一个时代的凌晨,这个时代应该是属于摇滚乐的。”
红旗下的蛋
词:崔健曲:崔健
突然的开放实际并不突然
现在机会到了可能知道该干什么
红旗还在飘扬没有固定方向
革命还在继续老头儿更有力量
钱在空中飘荡我们没有理想
虽然空气新鲜可看不见更远地方
虽然机会到了可胆量还是太小
我们的个性都是圆的
象红旗下的蛋
头突然出来是多年的期待
挺胸抬头叫喊是天生的遗传
心里当然明白我们是谁的后代
无论行为好坏内心还是清白
权力在空中飘荡经常打在肩上
突然一个念头不再跟着别人乱走
虽然身体还软虽然只会叫喊
看那八九点钟的太阳
象红旗下的蛋
肚子已经吃饱了脑子已经想开了
别说这是恩情永远报答不尽
我们不再是棋子儿走着别人划的御
自己想试着站一站走起来四处看看
现实象个石头精神象个蛋
石头虽然坚硬可蛋才是生命
妈妈仍然活着爸爸是个旗杆子
若问我们是什么红旗下的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