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林虑山记

北★方

清·潘耒

太行绵亘千里，林虑实居其脊，山水之胜闻天下。余读柳开、许有壬诸游记，神驰久矣。今兹辛巳(1701年)，薄游中州，锐意一往。以四月望，抵彰德(安阳)，出郡西门，循万金渠西行四十里至水冶镇，观珍珠泉，是洹水源也。泉自地涌，如百排明珠，错落喷沸，古木?枝，交荫其上，略如兖州之泉林矣。稍西为魏国韩公之墓，是忠献(韩琦)父葬处，富郑公所撰墓碑，巍然道左，而墓木无存，荒冢累累，几不可辨。闻忠献墓在丰安者亦然，为惋叹久之。
又西六十余里至林县，连山四围，并是太行之支，而西山一带则其干也。遥望之，如金城万雉横亘半天。渐近，稍见层次，石皆横理而侧立，一一作劈斧皱，真荆、关画本也。千峰壁立，直上无阶，其支陇旁行也。溪壑于中者，为诸谷，黄华、天平、洪谷三者谷之最胜处也。自县西行可二十里，至黄华谷口，林木苍郁，水声淙然，奇石错立，涧侧知名者为鸣玉峡，为飞雪岩，为明月池，为倒流水，皆绝胜。溪行数转，至黄华下寺，古觉仁院也，僧徒阋寥，无可栖泊。而邑令王子载闻余过，遣人送山舆，自策马来迎，遇于寺门，同上王母殿，在谷中最高处，临眺甚美。令携行厨来泉酿山蔬酣畅。移晷，道人进黄华茗，殊甘芳。谷中秋晚，满地皆黄花也。薄暝，邑令别去。宿殿旁，泉籁松风，夜景幽绝。翌日，循殿右缘溪行，凌冈涉阜至紫云梯，却舆而上，环睇群峰如赤玉屏，如紫丝障，卓立森排，势如连而实裂。裂中仰窥，往往见一线天。尤奇者为挂镜台，一峰单抽，旁无附丽，上丰下削，临万仞之涧而不 。过此，则见珠帘泉，在溪西壁，喷空直下，如一幅绡，寻彻径至岩下，坐帘内观之，轻明摇漾，乍合乍开，微风拂之，飞舞不定。往余所睹瀑泉，惟大龙湫可自瀑内观，而立处甚逼仄。此则有寻丈地可趺坐纵观，而日光在东，正照悬瀑，晶荧璀灿，光彩夺目，设得暴雨雄阔，当亚于龙湫矣。此瀑之西，复有小瀑，飘点如飞雨，以在阴崖稀见日，盛冬悬溜下垂，成冰塔，涉春不消。今尚凝冻丈余，取之漱咽觉五内消凉。记称五台有万年冰，当不虚耳。日午，仍还王母殿，逾溪至黄华上寺古慈明院也。地高而境幽，玉女峰、飞雪岩、仙人楼，诸奇环拱回抱，金诗人王庭筠常读书于此，诗碣尚存。更上至山岩，有平敞地，云是高欢避暑宫故基，世乱可避兵也。院仅一僧，不堪留宿。遂下山，穿村落中行十里许，至桃源。村民多种胡桃、柿、栗，夹道垂荫，低枝拂晃，结实可手揽，饶有佳致。是日，宿旅店中。
翌日，为天平山之游。自桃源西行人谷，仰见两崖，危峰造天，争高竞势，土人率不能名。谷口有清湍，循平桥盘石可坐可觞，渐深渐窄。循悬崖而上十许里，历十八盘，乃至谷尽处。有泉出崖端，土人谓之辉泉，古甘露泉也。自此西上有窄径，通山西之潞安，不容车马其往。天平则自辉泉折而北，逾一小岑，乃人天平谷中。以天平寺在最高处，谷道徒绝，须假道粼谷以上也。甫愈岑，则见六峰插天，如鹏翼垂空，鲸?曝海，玮怪神奇，惊心动魄。俯视谷中削壁数层，神馋鬼划，下不见底。从登道行，上瞰危峰，下临绝壑，偻傈幽异，不似人间风露矣。三里许至天平寺，故明教院也，在前朝为巨刹；多名僧，今废，尽蓬嵩没人。草间一碑，乃元人朱象先所撰“延寿宫记”，知其地复有道院也。柳仲涂记中有苍龙洞、白龙潭、珍珠泉、舞兽石、岜阆溪、献花台、紫霄峰、熨斗峰诸名胜，魏公跋已言今之所称多与记不同。今邑志列名数十，恨无僧指点，徒以意想像而已。诸亭、台、庵、馆无存者，而岩壑不移，山水真面目具在。檩格大都如天台之琼郁双阙，而耸拔清霭则过之，且别为一区，与世隔绝。药草之种以百数，水泉清甘，林木畅茂，栖真养道之所，乃庸俗缁黄不能居。游人罕至，至亦不能留，可慨也。徒久之，取故道还宿桃源。
又南十余里，至泽阳谷。其山日伞盖峰，日金门院，日净居院，在平敞处无他奇。
南行十里许，至洪谷，峰峦奇丽，大概如黄华、天平，然他山皆横亘如垣，间有尖圆小峰，多错峙，大峰之侧不甚明显，唯洪山别变一格。所称十二峰者，或如笔格，或如玉笋，卓立天半，差类黄山、九华。谷口有洪山寺，古宝岩院也。寺虽敞，犹有僧数人，开田博饭。殿前有元碑三业刻护持诏旨，上层列蒙古字，下层列汉文，词尽俚语，译者略不文饰，想见当时风气朴实也。院旁有开山禅师?公塔，塔前碑载?公参方得法始末，是云门宗人，恐灯录未收裂纸录之，又有碑记元江淮安抚使粘合公见圣灯事，曹居易文，刘祁画，颇可观。而寺东二里许，有石龛刻石作佛像，像旁有碑，乃唐开元十九年陈留蔡景所撰“支提龛铭”，惜在旁，渐就剥蚀，得移置寺中为佳耳。宿暮于寺。
明旦，老僧著笠前导，历五松亭故址。王庭筠称亭中见西北诸山，呈巧献怪，略如退之南山诗中所云，良然。从此深入，冈峦回抱，溪益清，石益怪，涉涧攀藤，可四五里，至谷尽处，乃见水帘泉，远望似著壁，近视则亦空悬。亦可以从帘内观，轻明园转略冈黄华，而点缕差大，不知何人凿石作大士像坐帘中，以九天飞帛为供养，贤于七宝庄岩矣。瀑下澄潭，清空见底，丹山碧树倒影其中，玩之令人忘归，但恨径芜不治，攀跻甚难，游踪罕到，故诸游记皆不及，而邑志亦不载其名。非余贾勇穷探，则觌面失之矣。谷中奇以圣灯大小隐现变幻不定，须祷而见。余既未之祷，无从得见。峰之顶有金灯寺，谷中望之飞甍丹桷，如在岩端，而相去二十余里，须从泽阳攀登以上，以险远不克往。其泽阳之北，尚有墨灶寺，谷浅而荒，未及游。
洪谷之南有栖霞谷，谷中有九峰，地当山右，通衢东西，行者皆见之，亦可无往。唯蚁尖寨在黄华之北二十余里，山峰锐削，直入天心，其上平坦处可容数千家，有泉有田，可以避世。而王相岩为汉党人夏馥所隐，有悬瀑垂虹，石梯凌空之胜，具未获至，以为憾事。然黄华、天平、洪谷之奇，既已穷搜遍讨，所得殆多于前人矣。大都南方之山秀丽，北方之山浑雄，恒、岱、华、嵩称岳矣，未若太行之亘地蟠天，不见首尾也。泽、潞、辽、沁皆凭太行，以为州，未闻有佳山水特著名者，而独露其奇于林虑，屏障邺城，郡尽而山不尽。山势嵯峨挺拔，藏秀于雄，蕴巧于朴，幽深无际，端岩有余。灵气之钟于人为杜乔、傅奕、杜正伦、王同皎、韩忠献、岳武穆、董搏霄诸名臣，率皆刚方雄毅，节慨凛然，而李延寿、赴秉文、王庭筠、崔子镜辈又能以文章名世，至隐遁方外之流亦有佟辛谧、支遁、刘秉忠等诸畸人。执非兹山灵秀，磅礴郁结，百千年而一发之者邪?余饱游南中山水，思见北方大乔岳，食其苍古浑噩之气，今一举足而览太行之绝胜，有厚幸焉。记之以示南人俾未到者，当卧游耳。

北★方

http://www.linzhou.gov.cn/government/gotolz/loginfo.jsp?id=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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