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10万多人奔香山赏红。难以估量山上的红叶和游客的发根孰多孰胜。觉得我们像团蚂蝗,日子一到,倾巢出洞,黑压压席卷整片山头:吃光了食物,散下了垃圾,挤走了原住民,扰乱了神灵静谧的时光,留下了那些濒临消失的……
禾木,又一个濒临消失的——“神的自留地”。
以下图文选自《游牧时光》 作者/南子
2004年,禾木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选美中国”活动评为“中国最美古村落之一”。“神的自留地”、“云中部落”——人们把最美好的称谓给了它。
“禾木”的意思是哈熊身上的一块肥油,哈熊是新疆人对狗熊的称呼。禾木村三面环山,是一个被密密的白桦树包围的幽静之所。以前,图瓦人在这一带经常打哈熊。哈熊的胸部有一个白圈,那个地方的油最肥。
“禾木”的意思还有一种说法,当地人打死了哈熊,太油太肥的哈熊油带不走,就挂在树上。有人要找到这里,别人问他:“到哪里去?”他的手往远处一指, 答:“去树林里挂满肥油的地方。”后来,人们都知道这么一块宝地了,就把“树上挂满肥油的地方”称为“禾木”。
2004 年夏末秋初
那时的禾木村,无人打扰,在时间的隐秘处兀自发光,没有受到外界普遍的青睐,也没有人轻易闯入。这存在了几百年的古村落,像一枚从年代的巨网中脱漏的古币,铜锈斑驳,沉落在旧日的时光中。
一间间图瓦人家的木头房子在夕阳中泛出白光,方方正正的,整个村庄看起来有棱有角。那一个个曲折半开的木栅栏都是松木做成的,经历漫长岁月,变成了温暖的金黄色。每家的门一律朝东开,新屋上梁的时候要扯白布子,当地人说是祈福的意思。在他们用松木搭建出的一幢幢屋舍之中,每一根木头缝隙的连接处都要用一种叫努克的草填满,说是用来挡风的。他们不砍活树。
每天傍晚,夕阳切割着栅栏的阴影。那些木屋散发出古旧的光泽,整齐而拙朴。牛哞声四起,一个牧人的身影远远出现了。从木屋中走出红脸膛的图瓦妇女,在院子里用干柴烧着炉火。炊烟升起,年轻的牧人在门口隔着栅栏和她大声说话。屋子里饭菜已摆好,沏好的奶茶香气四溢……炉火与饭香令苍茫的暮色显得更加温暖,带来一种温馨的生活气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等待着他们。迟归的牧人围坐在桌旁喝酒,咂酒声可以传出很远……
三年后
这片“神的自留地”已成为当地旅游业的开发之地,完全变了模样,变成了一个俗气热闹的“旅游景点”。几乎所有的空地都被占领,用于大规模的商业开发,外地人蜂拥而至,包围着这个村庄。“旅游热”正在席卷这座图瓦人居住的古村落。禾木村已成为外来人口的杂居之地。
禾木村在进行大规模的旅游开发之前,古老的图瓦人过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生活,不通电。可是,这难不倒精明的商家,他们从城里带来了最为实用的发电机。每天晚上,他们拉响发电机的隆隆马达声,成百上千个马达齐声响起,在静谧的古村落的夜晚显得异常突兀和尖锐,淹没了牛群微弱的低吟。
一个被无数人遗忘的地方是不幸的。但是换句话说,一个被无数人记住的村庄同样是不幸的。就像人们常说秀色可餐,但是如果一张清秀美丽的面容同时成为千百人的“猎物”,那美丽就与危险同义。禾木成了游客与商家争相膜拜的对象。一个原本平凡的小村庄注定承载不了这样的重负,弯曲和变形在所难免。
过度的商业开发已经使禾木变得不是原来意义上的禾木了。现在,图瓦人的日常生活没有了,只剩下商家与游人的自娱自乐。那些尖顶小屋散发出松木的清香,它精美小巧的结构,似乎只为证明或衬托人世的浑浊和粗暴而存在。那些闪烁在古老村落中的霓虹灯箱,只不过是一种粗俗生活的标记而已。其实,禾木只是禾木,只是一些图瓦人的栖居和生息之地。除此之外,它什么也不是,它的美感是图瓦人真实的生活,我们只让它存在就可以了。它只是中国乡村中的一个气韵生动的局部而已,不是圣地,因而谢绝朝拜。但人群还是固执汹涌地来了,我也在其中。倘不是出自对禾木村的误读,便是出自一种不言自明的赏玩意味,而最重要的其原有的生态价值恰恰得不到尊重。
虽然我曾经见证过她的美好,但我宁愿相信,那块“神的自留地”根本就没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