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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攻略] 任夜色落满——朱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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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 16:53: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老历,七月,八月,密集的星河在头顶上放肆地奔流,偶有一两滴星雨划出一道弧线,坠落地面。这样的闲雅仰望,往往要在外出的日子纔能得到实施,看岁月不老,星空依旧。在自己居住了几十年的熟悉城市,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何况,夜间我是杜门不出的。缘由有许多,心态庸常的惰性、身心安全的提防,使夜间在家中安坐的情绪越来越浓厚。自然,在房间里,要透过防盗网络,通过紧逼的楼层空隙,享受到星河的璀璨,已无可能。
  外出,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总会在一些小县城,或者县城的边缘住下,晚间出现于这些陌生的街衢里,或者卵石铺就的简易小道上。陌生的地方,通常是让人感到新奇和神秘的,再加上深深的夜色,有许多目及之处都模糊不清。模糊不清的状态让人放心不下,总是以为里边隐藏著奇怪之物,让人心事恍惚。好在有一二熟识的本地朋友插在行走的中间,使人有所安顿。四周没有高大的房舍,目光无碍地放任,很轻易地就被头顶的星河吸引。久不仰望,苍穹如旧。在我的脚下,有许多河流在这个枯水季节断水枯竭,以至于不能再称河流了。我们的头顶,正值无比辉煌的时刻,天上的盛宴要一直进行到夜阑更深,无数的灯盏把天上宫殿任何角落照彻。长久的能量,奢靡的开支,没有哪一盏灯不竭力发光发热。遥远的神秘,自古以来,落满了想象的翅膀。
  在童年的许多神秘中,星河的壮观和数量就是其中一种。七月,八月,意味著有许多疑问要先搁在一边,专心品味这离奇的夜空。那个时候不难找到仰卧的草地,人在仰卧中,可以将星空一览无余。星群使空间益发高远,一种物体衡量了之间的距离。当城市还不发达,煤油灯的昏暗使城市之夜静寂无声,居室的闷热使蒲扇也不能驱赶。这时,人们乐于走到户外,迎受晚风,寻找光亮。人们更加关注那些带著光亮的物体,小到萤火虫,大到流星,倘遇三五之月,无疑要感谢上苍的赏赐了。昏暗使城市变得朴素实在,使人变得敏感多趣。当然,也变得对这个世界有幻想和憧景。后来,这些可以咀嚼的趣味性的往事,随著城市的色调,渐渐隐去不提。
  城市的变化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城市的夜色冲淡了我们对于这个自然界其他方面的注意。娱乐场所是夜间城市光源的集合地。一个城市夜间的景致,有时就靠它们来承担。有人说过,一个城市的繁荣与否,白日里看来也许难分伯仲,那么等夜晚来临吧,仅凭光亮,你就全然有把握判断。七彩霓虹,那种光亮是一种对人欲望的挑逗,它使一个城市充满了诱惑的气味。它不懈地组合图案,忙碌交织色调,让我们目光无法躲避,只有千家万户里的灯火,寻常的色泽,让人体味著生活毕竟是持衡与实在,而不是随时可以拆散重拼的图案。
  不夜,并没有什么好处。不夜城市中的居民,已经有一种东西缺失了,那就是漆黑。现在有一些话题,就是对夜间而发的。习惯于光亮中行走的人,一旦在哪个拐角处,有一盏路灯不亮了,马上引发不满。似乎一天到晚,都要生活在光线的照耀之下,稍稍黯淡,就人身不受尊重,必定要惊叫起来。城市的不夜,使灯饰行业极大地发达起来,家居装修时必须考虑的一件大事,就是灯饰的分布。种类无数,奇姿怪态无可比拟,每一种灯饰的模样和亮度都有它的含义,恰如其分地安装在卧室或厅堂、书斋或走廊。不同的色调可以提示受光者身在何处,应该相应地做些什么。我们无法想象,那么多的灯饰进入家门,会是何等光明和清楚。当然,漆黑就被排斥了。有时,我作为不速之客,突然造访某位朋友,住宅一片漆黑,我的判断必定是:无人,白走一趟。要是别人也如此判断我,那就错了。因为有不少时候,我就不开灯,静静地坐著,反倒是顺利地延展思路。一个祗能生活在光亮之下,不懂漆黑的人,毕竟是一种缺憾。这不仅仅是从视觉上来解说,而是属于整个感觉。“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我一贯认为,《世说新语》中的这一体验,肯定有它的原型,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替代的感受——展示生命触摸的一种极端的方式,濒临危绝的边缘。更多的人对于漆黑的感觉,在夜色行程中,目力失去信任。那么,以手、以足,抚摸、攀援进行。漆黑的行程充满不测,也充满情调,整个身躯与老树、荒草、古道、残垣,融为一体。世界从未这般被搂抱、亲抚。漆黑把人引导到一个异化的场景里,使人也成为其中的一个存在、一个点缀。我这么说,缘于朴素的童年,母亲会在晚间,在漆黑一团的厨房里,麻利地洗碗刷锅清理桌面残局,一切井井有条准确到位,从来不会被绊倒和磕碰,身体的各个部分,都高度地被调配参与。节省必要的光源,从表面上看似乎如此,漆黑使节俭的心灵充满了欢乐和安然。
  现在,每一个生命都在光亮之中,当白日的光芒尚未退尽,驱赶黑暗的灯盏已急怱怱赶来接班。抵御黑夜,已在不知不觉中形成。据一份资料称,儿童在晚饭后稍稍昏暗的空间里捉迷藏,已经失去了辨析的能力。人体、物体或者运动的状态,再怎么著也是有形可辨有层次可分的,而居然如此。视力从出生以来一直在充足的亮点之下,沾上了越来越多的不适,对视野的要求越发需要条件,否则视而不见。以至于捉迷藏这种传统游戏,祗能流传于一些光亮不发达的乡村。对于这种童年的游戏,我心存怀念,就在于它祗能在夜色朦胧中进行,它的乐趣与这个时段纔有的气息、氛围不可分离,甚至会兴奋一个夜晚。
  并不须有意拒绝光亮。有时,心灵的确需要在漆黑中浸泡。纯净的黑、纯粹的静谧,坚持一些比照,会使人返囬朴素的久远。城市越来越繁华,光亮从未缺减,甚至光亮越发浓得化不开。而漆黑——光亮相反的一面,不应视为颓废或自闭。高尔斯华绥曾经谈到第一次欧战爆发之初,有一位艺术家无动于衷,把自己关在家中和花园里边,不订报纸,不会宾客,耳不闻杀伐之声,目不覩战争之形,每日唯以作画赏花自娱。高氏批评他的这种做法,正好是我所欣赏的。一个身单力薄的画家,在漆黑一团的环境里,把身前身后的门关上,专注漆黑中自我心灵的投注,并没有什么过错。在许多光源交织中集合,会看到自己成了三四条变形的影子,短长肥瘦,正被光柱篡改。这时,难以辨识哪一个真正属于自己。
  光亮,轻松地和坦白、诚实相联繫,而漆黑,令人熟门熟路地想起隐私、隐藏和不可告人。对私有内心的重视,已经逐渐发展到允许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以在漆黑中独自潜行,可以不在光亮中合群。潜行有助于在静默中热爱自己,而不是集团中的趋同。我一直想,这就是一个进步。一个形而上的家园,一个精神澄澈的家园,不需要灯火通明七色杂陈,却需要有古典易感的心,骎骎沉入。有一类人,生性就是秉烛夜行的人,烛光不会照射太远,但照见自己已经足够。烛光的飘忽会让人想起前路的遥远,而独行,将又一次让行为面对心灵,看到其中的隐秘。曾经有一个孩童,在树林和菜园子玩耍时,无意收集到了一捧虫蛹。从外表来看,宛如同一品类,品相是那般相似,以至没有人能分辨它们的未来。直到蛹破,化蜂、化蛾、化蝶……。对于如蛹一般相似的世界,显然,预卜是会舛误百出的。我在关注中更多地会想到一种状态上构成的另一半。譬如饥饿,那种恍若坠入空洞的深渊,全然的空空荡荡,让你精神萎靡和恐慌、坐卧不宁的惶惶然——要让一些少年子弟体验还真困难。因为物质的丰盛乃至多馀,已让他们成日处在饱和之中,品味什么也无大欣喜、大幸福之感。譬如感动,所闻所见中麻木多于善感。易于感动反而被视为不成熟,无异于幼稚。曾经,每一种感动都有敏锐的基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虽说难以究其缘由,祗是善感毕竟可贵,明显地自然之子,视自己就是自然这张巨大网络中的一个小孔,随时都会被触动。当感动像沙丘被风移走不留痕迹,显而易见,就如同情感的棋盘上又有一枚棋子被抹去。表面上看,不知饥饿、感动为何物,也许祗是感觉上迟钝一些、粗粝一些,似无大碍。就如我们头顶上的璀璨星河,每日都有星雨坠落,却无损星河的密度。祗是人不一样,经不起这么慷慨的耗费。
  黑夜在白日里奔驰,照拂著明暗之间的人们。我相信任何一个时段,都具有自己的意义,包括了给予人的提示、安顿,其他时段无法代替。人工在黑夜中制造了白昼,使之日长而夜短。如果区分比较,惟有长夜,能安然地享用携带而来的静寂。灯盏被及时地熄灭,黑色的眼珠,有了更多与黑色空间对峙的时间。那些书本上的、传说中的一些熟悉灵魂,会依次跃起,来到跟前。许多的念头汩汩而出,按捺不住,反而不是缘于光亮明晰的白昼,而是漆黑之夜。不妨细品,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结庐时,与我如此相近的体验————黑暗可以产生这样的好果子,可以证明自己的功能并不下于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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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 16:54:2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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