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发生在2014年秋天。2015年(也就是去年)冬天快来时,忘了是讨论什么,一时高兴写了这么长一段。后来因为懒得整理照片,又因为要走AT各种准备各种忙,就没再管这篇文章。前几天,风版在讨论一个走狼塔的帖子,想起自己曾经写过这么一段文字。于是翻来覆去在自己各种USB和外接硬盘里搜索,终于翻了出来。看看文章太长,怕大家读不下去,又费劲把图片也翻了出来。 发个帖子,挺不容易的。
----------------------------------------------------------------------------------
10月5日,到美国东北部新罕布什尔州登了座华盛顿山(MontWashington),下山时伤了左腿膝盖和右脚腕。好在伤不重,休息了一段时间后自行痊愈。在这里检讨一下经验和教训,也想听听各位碰到这种情况如何处理。
先介绍一下华盛顿山。此山海拔只有1917米,但却是美国密西西比河以东最高峰。纬度是北纬44°16′14″,相当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的纬度。由于山脉北部是加拿大魁北克荒原大湖,东部靠近大西洋,因而此山以气候恶劣著称,夏季多暴雨,冬季多暴雪。尤其是山上风大,最高风速曾达到每小时372公里(1934年测得),相当于10级大风的3倍半!这也是迄今为止地球陆地上测到的最高风速。超过这个记录的风速是1996年在澳大利亚外海南太平洋上的一次飓风,当时测得的风速为每小时408公里。在美国低海拔最危险十大徒步线中,此山名列第二。一百多年来,至2014年10月,已有153名徒步客死于此山或附近,最大死因是失温,其次是摔死。 华盛顿山远眺,如此温和无害。
吸取几年前在类似纬度登山遭遇暴风雪的教训(http://bbs.lvye.cn/thread-856250-1-1.html#_ga=1.59576621.1692821532.1413839677),这次我做足了功课,除了上下山的路径,距离,当天的气温和天气状况等攻略,还备足了御寒衣服。因为是自己开车去(从纽约开车去单程约650公里,需7小时多),所以,装备尽量多带:抓绒衣裤,羽绒服,高帮防水鞋,厚滑雪手套,抓绒帽等,基本上我登哈巴雪山的装备都带上了,连登山冰镐都装车里了。
本来打算一个人去,结果临行前一天老友阿朔也动了心,两人同行,爬山有个伴,还可以AA分担汽油费和营地费。
阿朔是资深老驴,以骑行为主,酷爱摄影。曾一个人骑车从佛罗里达横穿美国到加州,也曾独自一人从西雅图骑车穿过加拿大和阿拉斯加的无人区,一直骑到北冰洋边。因为是“骑兵”,所以,阿朔对徒步装备从不留意,加上天生不怕冷,大冬天都从来只穿单裤,所以这次我带一大堆装备,他就穿了条极薄的两截裤和短袖T恤加冲锋衣,登山杖也没带,书包里塞了件抓绒衣,因为是我做 计划,他没做功课,对我的警告也不以为意,就这么上山了。
上山前,在停车场最后装包,早上9点,气温在摄氏15度以上,好多人穿T恤短裤,遥望山顶也是阳光灿烂,于是我把抓绒裤和冲锋裤取出,雨披和背包罩也取出。登山冰镐自然也留在车里了。背包里除了食物和水,装了条吸汗保暖长内裤,一件抓绒衣和一件轻羽绒服(比排骨服厚),抓绒帽和薄抓绒手套,还有护膝。身穿长袖吸汗保暖内衣和冲锋衣,裤子是略有防风防水功能的户外裤。
上下山全程不到15公里,我们选择难度较大的“狮子头小道”上山,然后从另一条相对容易的线路下山。开始一切顺利,红叶、溪流和瀑布相伴,风景美丽无比。走出一身汗,有点后悔没穿T恤。但是上到离山顶3公里多路程时,已经走出了树线,光秃秃的石坡越来越陡峭,风越来越大,而且四处没有遮挡,温度明显下降,但在阳光下,走起来并不冷。这时,我停下来穿上保暖长内裤。再看阿朔,他还穿着T恤和半截短裤。要他赶紧接上裤腿,他说不冷,过一会再说。但是,没一会儿,阿朔就越走越慢,说左腿有点抽筋,我再次催他接上裤腿,这次他听话了。然后说他不要紧,一会就好了,让我先走。我陪着他慢慢走了一小段,实在太冷,再看看上山的路,全是在乱石中穿行,只有茅草没有树,一览无余。于是说,我先走,在山顶等他。然后快步上山了。
上行了一百多米,身体暖和过来,回头一看,阿朔竟然坐在石头上。等我再爬了几十米,回头看,他还坐在石头上。想想不放心,一路又走下坡回去看他怎么回事。原来阿朔两条腿大腿肌肉都抽筋了,痛得他皱着眉头拼命揉,口里还在说没事。于是劝他下撤,在山下休息站等我,他不干;我说,那么我陪他一起下撤,大不了明天我起个大早自己再登一次,他还是不干,说就几步路了,不登顶可惜,坚持不肯下去。碰到这种老倔驴,实在无法可想。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不肯下撤。最后没办法,我只好咬牙脱下自己已经穿在身上的保暖长裤给他穿上。想着自己的裤子比他的厚,而且好歹还有一副护膝可以保暖膝盖。不料给他内裤后,在包里一翻,才发现护膝留在车里了,而错把一包雨披当作护膝带上来了。当时我真的傻了。
倒是阿朔,穿上我的裤子,腿马上不抽筋了,可以慢慢走起来。等他那段时间,我站在风里,越站越冷,看他已经没事了,于是再次跟他约好山顶见,并且把我的两支登山杖都给了他,自己先走了。越往上走温度越低,风更大,身上倒不冷,就是觉得腿上肌肉发紧,膝盖发硬。到山顶,竟然飘着小雪,到处是硬冰。好在山顶有个雷达站,还有家小餐厅(山的另一侧有公路上去),赶紧躲进去,把羽绒服穿上,买了杯热咖啡喝了,才暖和过来。过了半个多小时,阿朔也上来了。
山上的茅草上全是冰凌。
这是山顶休息站的一面墙上贴的阵亡者名单
名单上的部分人名和死亡时间和原因。
这段话大致翻译是:这份名单上的人都死于此东北部的最高峰。我们列表的目的并非出于病态的好奇,而是要提醒诸位,此山极端危险。名单上的人并非主动来找死,但是无知和愚行让他们送了命。
下山到半路,膝盖就开始有问题了,觉得膝盖骨挫着疼,知道是受了寒引起的。心里暗自祷告,千万别把这点老骨头给磨光了。两腿膝盖以前都受过伤,虽然慢慢养好了,但一直注意保护,爬山时护膝和双杖从不离身。这次,因为自己的失误和阿朔的出状况,让膝盖再次受伤。因为膝盖受伤,腿不给力,不敢走得太快,快到山脚下时,天终于黑了,虽然戴有头灯,还是不小心踩滑了石头摔了一跤,把右脚腕给崴了。最后一公里走得非常狼狈。回来后,瘸了两天,才慢慢养好。
说来够讽刺,以前膝盖不好时,我爬山从一开始就会戴上护膝。如果那样,就不会把护膝忘在车里,不至于后来受伤。现在膝盖好了,一般下山才戴,有时甚至全程不戴。因为膝盖变好了,所以才导致了膝盖受伤。如此矛盾的因果关系。
户外人常说,无兄弟,不登山。意即在有一定风险的户外活动中,彼此相知的朋友是最可信赖的依靠。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当兄弟有难需要帮助时,你也必须伸出援手,甚至作出一定的牺牲。兄弟是相互的,彼此,有时是倚靠,有时却会成为拖累。
爬山回来,阿朔虽然口不言感谢(老朋友之间不用客气),但多次说道:那天如果没那条裤子,就死定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所谓死定了,并不是说真会丢命,但肯定登顶不了,还会遭大罪。我当时最担心的,是怕他因为不能动弹,在那种环境下,时间长了会导致失温。否则,我会一个人冲顶,再下来接他,一起下山。那鬼山,光秃秃的,没有遮挡,四面来风。
说实话,当时把裤子给阿朔,我并不后悔;我只是痛恨自己马虎,没有仔细检查护膝是否在包中,否则膝盖不止于受伤。但事后我常想,如果阿朔不是铁哥们,而只是一般的队友,我会怎么办?我会不会把自己救命的裤子连同双杖都借给他(且不说贴身穿的内裤沾了别人的体味和汗水,自己以后还会不会穿)?好在膝盖伤得不重,如果因此致残,从此不能爬山,我会不会产生愤恨而导致友谊破裂?因为是太好的朋友,所以才从此无法再做朋友。这种事并不罕见。
如果换了你们,会怎么做?
个人对这次登山的教训: 第一,无论想得多么细致,准备得多么充分,出发前再检查一遍装备仍然很必要。 第二,队友很重要,队友的装备也很重要;无论多么资深的队友,也不能掉以轻心。关心队友有时就是关心自己。如果我当时考虑到阿朔的装备情况和他的脾气,上山前多带条抓绒裤,我自己就不会受伤。 无兄弟,不登山;不抛弃,不放弃。这意味着,有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自己负责,也就是对别人负责;反过来,对别人负责,同时也就是对自己负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