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首次北坡登顶珠峰始末
整个北坡登顶的过程充满荣耀,也相当的悲壮。
距离登顶一年前,国家就分别在海拔5100米(绒布寺)、5120米、5500米和6400米建立了四所气象服务站,总计配备了16名气象工作者,相当于一个省级气象站的规模,来掌握珠峰周围全年的天气状况。
登峰前的三个月,中国珠穆朗玛峰登山队正式成立。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队伍,共有214人,其中三分之一藏族队员,另外也有11名女队员。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24岁。
国家此前还拨款了70万美元作为珠峰专项资金,专门从瑞士购买了6吨登山器材,加上其它所需物资近百吨。登山队额外还有一支150人的军队保卫,每位登山队员也必须要求携带枪支,以避免不测。
为了保证保存主力登顶队员的体力,登山队另外组织了一只先遣队,在5400米、5900米和6400米分别建立第一、二、三号营地,将数吨装备、食品等先行运抵。
这支先遣队有192人,他们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登顶成功的报纸里,他们同样为登顶付出相当大的贡献和牺牲。
图:珠峰大本营前的升旗仪式
图:1960年首攀前的誓师大会
从北坡登顶没有太多经验可循,直到正式登顶依然面临很多未知的危机。登顶队进行了三次高原适应性行军,一来适应高海拔环境,筛选身体状态最好的队员,二来继续人力运送更多物资,到海拔7000米的四号营地和8500米的突击营地。
图:登山队队员们进入拔海5900米高地的冰塔区。
这三次适应性行军同样充满危险。第二次行军中,兰州大学地理系助教汪玑因高反缺氧引发了内脏器官急性衰竭死亡。第三次行军,北京大学的教师邵子庆高反后发生脑溢血死亡,加上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导致全队50多人冻伤,多名原定登顶主力队员都有不同程度的身体状况,运输队物资也无法及时送达。
1960年的整个登顶过程中出现多次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教训,比如登顶队耗费了太多体能在营地运输上,而这种运输又并未给最终登顶提供充足物资。
图:《攀登者》片场照片,吴京说自己每天需要背负17公斤走很多路。也能看出当年真正的登山者们有多么艰辛。
运输队里有个27岁的藏族青年贡布,早年遇到解放军借宿家里,官兵自带口粮做饭,走的时候还留下居住费以示感谢,给贡布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贡布走了9天路来到日喀则营地参军,成了名警卫员战士。
几次适应性行军下来,贡布的身体状况很好,加上登山队人员折损,他就入选成为登顶突击队的一员。并最终成为后来登顶珠峰的三人之一。
图:1964年,贡布在北京见到了毛主席。
图:晚年贡布,展示当年登山队得到共和国高层接见的照片。
适应性行军后,气象站发来消息,由于高压气团向珠峰地区移动,5月16日至20日为一等好天气,也是当年最后一个适宜登山的窗口期。到5月下旬天气会转坏,而后6月初进入雨季。如果此时无法完成登峰,就只能等到第二年了。
1960年5月17日,登顶队开始了第四次高山行军,这一次的目标也是突击珠峰主峰。
登顶队员分成二组,陆续抵达8100米的七号营地。5月23日下午2点,许竞、王富洲、刘连满、贡布4名突击珠峰的一线队员到达8500米,建好登顶突击营地。而后屈银华又带着10名二线运输队员将此前建立的营地,改建到一块极其难得的雪坡上。这样一行合计14人,按原定计划其中9人下撤至七号营地休息,屈银华、许竞、王富洲、刘连满、贡布则留在突击营地过夜,准备最终的登顶。
这五人里,屈银华(1935年-2016年)原本负责摄影摄像,其余四人是登顶突击队员。不过他们发现这时仅剩8筒氧气,只够四人使用,遂临时决定让屈银华留守营地,队长王富洲兼任摄像。到了23日晚上10点,三号营地发出信号弹,表明第二天是适合登顶的好天气。
1960年5月24日上午9点半,四位登顶突击队员用尼龙绳串连结组,开始向着珠峰进发了。
然而登顶突击队的出发并不顺利,由于副队长许竞数日以来由于一直担任侦察开路任务,体力透支,头十米路就两次跌倒,只好又再次安排屈银华替换许竞的登顶任务,而许竞则在突击营地留守。
王富洲、屈银华、贡布、刘连满,成为突击珠峰最后300米高差的最终队员。
图:王富洲和屈银华
到了这个海拔高度,每走一步都需要极大的体能付出。四人用了整整3个小时,来到海拔8680米的“第二台阶”。“第二台阶”是北侧攀登路线必经之地,其中一段近乎直立的4米高度峭壁立在通往山顶的唯一通途上。这里也称得上通往顶峰的最后一道鬼门关。
从1921年到1938年,英国人曾用了整整17年时间、七次尝试北坡均无功而返,“第二台阶”是他们抵达过最高的地方。英国人的登顶总结里,“第二台阶”被描述为是“横亘着世界上最长的路线,无尽无边,没有攀援的支点。”而北坡这条攀登路线,简直连“鸟都无法逾越。”
那块巨大岩壁表面只有一些很小的棱角,整块岩壁的裂缝却达到1.5米左右,完全无法用于攀登。
四人俩俩组队,刘连满(1933年-2016年)先进行了尝试,他打了两个钢锥,但很快摔下来,与队长王富洲协力了三次未果,体力耗竭大半。贡布和屈银华也分别尝试了两次,又都失败了。登顶珠峰的最佳时机在飞速流逝。消防队出身的刘连满对王富洲们说,要不你们踩着我的肩膀上吧。
在登峰的紧要关头,刘连满想出了“搭人梯”的方法,并主动当人梯的底座。
屈银华第一个上“梯”。他脱掉了高山靴,在当时的海拔和气温下,这个举动无疑非常危险。屈银华执意脱掉靴子,因为穿着厚重坚硬的高山靴太容易伤到刘连满了。而后又因为外层的鸭绒袜太滑,无法在刘连满的肩膀上踩结实,他又把袜子也脱掉了。
屈银华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两只脚完全冻伤。
图:屈银华登顶成功后的奖状,当时珠峰仍以8882米为海拔数。
就这样,屈银华踩着刘连满的肩,在岩壁上打了岩石锥以固定保护绳,1个多小时后,屈银华终于登上“第二台阶”顶部。5月24日下午5点,4人跨国过了“第二台阶”。
由于体力急剧消耗,加上高反加剧,过了海拔8700米,充当了人梯的刘连满已经虚弱到无法站立。作为突击队负责人,王富洲决定留下刘连满,其余三人继续向顶峰攀登。
如今网络上有诸如「如何评价中国首次攀登珠峰时把刘连满扔在半路上的行为?」,显然颇有何不食肉糜的错误认知。登山队的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以完成登顶为唯一目标。当时的情况与其说牺牲队友,不如说壮士断腕。
图:首次登顶50周年,王富洲、屈银华、贡布、刘连满再次见面
刘连满被安置在一处避风的弧形坳槽中休息,等他们登顶后再看是否还有可能接回山下。王富洲也为刘连满留下一瓶氧气,还有兜里的几块水果糖。
当时是傍晚7点。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刘连满非常虚弱,这个休息处也很可能就是他的最终归宿。刘连满稍微清醒一点后,掏出日记本,用红铅笔写下遗书,静候死亡到来——
王富洲同志:
我知道我不行了,任务交给你们三个人去完成吧!我看氧气瓶里还有点氧,留给你们三个人胜利回来时用吧!也许管用。永别了!同志们。
你们的同志 刘连满 事后王富洲们回忆,他们都以为分开就是诀别,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写完遗书后,刘连满再次昏睡过去。没想到后来醒来后刘连满发现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于是尝试重新站起来,并见到了已经登顶成功后撤回的王富洲、贡布和屈银华。尽管并未最终登顶,“珠峰人梯”刘连满同样享受到最高级别的赞誉。
图:刘连满
跨过“第二台阶”后,距离峰顶只有140米之遥,登顶突击队剩下的王富洲、屈银华、贡布三人又面临了新的状况。他们的攀登时间超过预期,氧气已消耗殆尽。三人决心“死也要死在山顶”,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继续冒着风雪摸黑登顶。
1960年5月25日凌晨4点20分,他们终于成功登上了世界最高峰,珠穆朗峰的峰顶。这也是人类第一次从北坡实现登顶,也是首次夜间攀登珠峰,同时创造了前后14个小时无氧气携带登峰的奇迹。
三人在峰顶停留了15分钟,他们留下国旗、写下记录登顶人员和登顶具体时间的字条,以及还有背上去的20cm高的毛主席半身石膏像。
下撤同样危机重重。他们先是惊喜的遇到依然活着、还有行动能力的刘连满,三人将刘连满保留下的氧气分着吸用。此时距离登顶冲峰过去了超过24个小时,天气情况开始恶劣,能见度也极低,下撤过程中,几次差点坠落裂缝。5月25日当晚9点,四人才返回到8500米突击营地。
在突击营地,四人商议决定分批下撤,由当时体能较好的贡布和刘连满在一天内下至北坳顶营地向大本营求援,王富洲与屈银华则于稍晚一日撤到北坳顶营地。此前屈银华的双脚已经严重冻伤,他感觉自己双脚如同结冰,用力跺下就会碎了似的。到了6400米的三号营地时他才发现因为中间在第二台阶的 穿脱,鞋和脚早已冻在一起,只能用剪刀一点点剖开高山靴,才把双脚拿了出来。
图:屈银华
1960年5月30日下午1点半,所有登山队员下撤至珠峰大本营。
由于没有登顶后的照片,部分西方国家登山界最初并不相信中国的登顶。4名突击登顶者练习专业登山不过两年而已,且他们此前的职业也与登山运动并无关联——队长王富洲是地质学研究生、屈银华是伐木工人、贡布是警卫员、刘连满是消防员,这四人怎么能做到北坡登顶?对于“珠峰人梯”也存在诸多质疑。
图:1960年5月30日,王富洲等凯旋回到大本营。
很多年后随着更多登峰细节的披露,以及中国官方非常详细描述了北坡路线的细节,质疑声才逐渐减弱。其它疑点,诸如1960年代公认的无氧登峰是天方夜谭、已经超过人体生理极限,也在后面越来越多的无氧气瓶登峰中得到正确判定。
图:1960年首次登顶珠峰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很多影像资料的缺失。期待国庆档《攀登者》能再现当年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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