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
我从重庆江北机场乘坐西部航空公司8：05分的航班出发，开始了策划已久的山西北部古建筑专题旅行。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飞行，顺利到达了山西省省会太原的武宿机场。此时的重庆已是秋雨缠绵的忧郁季节；但山西却依然是万里晴空，令人心情舒畅。
武宿机场到太原市区约有十四五公里的路程。路面凹凸不平，行人以及机动三轮车随意穿行在路上。进入市区后，交通更是拥堵不堪（大约是国庆长假的原因造成的，也不独太原一市如此），不足二十公里的路竟然走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我在太原市“五一”广场下车后，就立即乘出租车直奔山西省博物院。今天的踏访目的地有两个：一是山西省博物院，二是晋祠。
山西省博物院
山西省博物院形如一个巨大的米斗，器宇轩昂地坐落在汾河岸边。与陕西省一样，山西省也是华夏文明滥觞之地。凭此得天独厚的原因，山西省博物院自然也位于国内第一流博物馆之列。在门口免费领取参观门票后，带着略微兴奋的心情踏入了博物院宏伟的大门。
山西省博物院
虽然心里对此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当真正面对山西省博物院极度丰富、极度精美、极度珍贵的藏品时，我还是为之深深震撼，心里连连惊呼：“这座博物馆简直是一座巨大的宝库！”琳琅珍宝，满目皆是。重庆的三峡博物馆在它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山西省博物馆主要有“文明摇篮”、“晋国霸业”、“土木华章”、“佛风遗韵”等十二个常规展厅以及“发现霸国”专题特展。虽然来之前我专门翻阅了《史记·晋世家》，查找了关于霸国的资料，但是对于这次山西省博物馆之行我的准备工作显然非常的不充分。比如：我完全不知道龙形觥、鸟尊这样的顶级国宝竟然是藏在山西省博物院的；对展出的赵卿墓文物也全然没有准备，虽然凭记忆隐约知道赵简子的身世，但其与赵襄子、赵武等人到底是何关系，于晋国历史上究竟何许地位依然朦胧不清。此外，山西省博物院藏品的丰富程度也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事先根本没有制定任何参观计划，只得如小偷骤入宝库般这也想看、那也想要，结果只是漫无目的地兴奋于各个展厅，囫囵吞枣满目琳琅。上午十一点多进入博物馆，三点多种从里面出来。由于早饭午饭都还没有吃，加之奇珍异宝缭乱眼花，出博物院时已是饥渴不堪。
龙形觥
这次参观山西省博物院的经历使我对博物馆有了全新的认识和体会。一是博物馆应该毫不迟疑地被列入今后旅行计划中这固然自不待言，但像山西省博物院这样一流的博物馆往往规模宏大、藏品异常丰富，如果事先不做周密的调查，制定重点突出、详略兼顾的游览计划的话，就难免会有身入宝山却空手而返的遗憾；二是博物馆不仅可以被用来参观游览，也实在是可以被“运用”的。以山西省博物院为例，喜欢中国古建筑的人如果先来这里的“土木华章”展厅直观地看看古建筑的剖面模型，对之后实地踏勘古建筑会有极大的帮助；三是虽然前面我说重庆的三峡博物馆不值一提，但那是与山西省博物院相比而言的，毕竟重庆地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山海经》时代。正是因为它的馆藏远不如山西省博物院丰富，也恰恰适合我对实践“运用博物馆”进行初步的练习。四是今后我还可以进行专门的“青铜器主题旅行”、“瓷器主题旅行”等。届时，像山西省博物院、上海市博物馆等地方将是重要的旅行目的地。——只要变换主题，即使是同一个地方的旅行也可以常游常新的。
晋祠
从山西省博物院出来后步行至山西焦煤集团大厦门前乘坐308路公交车前往晋祠。途中从车窗外望见一处路标上写着“豫让桥”，不仅感叹道：“在山西这样的地方果然随时都可以在不经意间触动历史的记忆。”
行约四五十分钟到达晋祠公园。在停车场附件买了一瓶汽水，略解干渴。今天的太原市政府以晋祠为核心修建了“晋祠公园”，规模比晋祠大好几倍。游览晋祠公园是免费的，但进入晋祠需要70元的门票。在晋祠游人如织，喧嚣鼎沸，极大地破坏了思古之氛围。
晋祠最著名的三处建筑是：宋代的圣母殿、鱼沼飞梁以及金代的献殿，此外还有明清时期雕饰繁复的建筑若干。圣母殿最吸引我注意的是廊柱上盘踞的八条木雕蟠龙苍劲古朴、生态各异、威猛生动，实在是木雕中的珍品。大殿左侧还立有石碑若干块。内藤湖南曾在《学徒的暑假旅行》中曾这样津津有味地描写探寻古碑的情趣：“那须的茫茫原野，一半植为树林，一半垦成园圃，只要花上半天时间，远望那仅有的几处未开垦的地方生长着的几茎高过人头的野花，遥想当年雪霰打在武士们箭羽整齐的护肩上的景象，一边回首顾望疏烟直上青空的那须岳，一边沿着弯弯曲曲的野径来到古碑前，摩挲这一千二百年前竖立的石碑，岂不是一种雅兴？”可惜我对石碑了解实在有限，学力不足，虽心知其中蕴藏无限情趣，却只能无奈地从那些在夕照余辉中静静立在古殿侧廊里的一方方石碑前走过。
圣母殿
圣母殿上的蟠龙
虽然梁思成先生对鱼沼飞梁给予高度评价，但我却对此感觉平平。在此就不细说了。
金代的献殿是晋祠里我最喜欢的建筑。梁思成在《中国建筑的特征》中写道：中国古代建筑采用的是框架结构，虽然也常用墙壁，“但墙壁并不负重，……，因此，门窗的位置和处理都极自由，由全部用墙壁至全部开门窗，乃至既没有墙壁也没用门窗（如凉亭），都不妨碍负重的问题。……这种框架结构的原则直到现代的钢筋混凝土或钢骨架的结构才被应用。”而献殿正是这种典型的中国建筑结构的体现。它似殿却没有墙壁，似亭却四壁用木栅栏为墙幕，极自由地处理门窗，使亭与殿巧妙地融为精致典雅的一体。夕阳优雅地将栅栏的影子投射在献殿苍古的地板上，留下了八百年斑驳的光影。
献殿
在献殿前的会仙桥附近还有一处景致，依稀仿佛有江南小桥流水的情调。当时我以为是今人所造的景致。但几天后我偶然得知：这处流水竟然名叫“智伯渠”！两千五百年前晋国执政智伯荀瑶向晋国世卿赵襄子勒索土地不成，胁迫魏、韩两家联合进攻赵氏家族。三家围攻赵襄子于晋阳城长达一年时间，而城依然坚若磐石。智伯于是修建河渠，拦截汾水以灌晋阳，“城不没者三版”而已。关键时刻，赵襄子派出外交家张孟谈，经过一番紧张的外交斡旋，竟然成功联合魏韩两家反戈一击，族灭智氏，到最后三家分晋，开启了轰轰烈烈的战国时代的大幕。这条智伯渠正是将春秋以来礼崩乐坏极致演绎的反映。晋祠并不是我这次旅行最重要的目的地，所以之前的调查工作比较粗糙，以至于遇到这样的历史遗迹竟然浑然不知，实在是遗憾啊！1907年东国史学家桑原隲藏在中国进行考史旅行，为使旅行有充分的收获，他“总是在出发前，作周密的准备。从选定旅行路线，调查旅途里程，到查找故迹、文物，借阅并抄写有关地点、考古录及前人的游记等，均精心以对，一丝不苟，连一碑一坟也不轻易放过。”即使是仓促的东蒙古之行，桑原也“在短期内借阅并抄录了《承德府志》、《口北三厅志》以及甘伯乐、基德斯顿的《蒙古旅行报告》等重要文献”。与桑原隲藏相比，实在赧颜。
其余
从晋祠返回市区时已是华灯初上之时，在太原大南门附近灰尘飞扬的大街小巷寻找住处。不经意间抬头望见明月宛如玉盘般高挂在淡蓝色的夜空中，静谧皎洁。这才想起今天是中秋之夜，淡淡的羁旅思乡之愁油然而生。在大南门附近的汉庭酒店下榻，229元一晚的住宿费。晚间大学同学穆君赶来相聚，一起回忆大学时代的点点滴滴，便不觉忘了那淡淡的思乡之愁。
十月一日
清晨穆君送我至太原长途汽车站。买了7：45分太原至大同的汽车票。太原到大同约270公里，正常情况下十一点半左右到大同。
雁门关
汽车过代县地界经过雁门关。我于车窗外远远望见有形似烽火台的建筑不时出现在山岗上。据载，明时曾在雁门关地区构建了号称“三十九堡十二联城”的庞大的军事防御体系，不知我在车上望见的这些烽火台似的建筑是否就是明代雁门关防御体系的遗迹？自战国李牧驻防雁门关地区开始，这一带便是胡汉相争的要地。李牧曾在此“大破匈奴十余万骑”，卫青、霍去病等汉代名将也是从这里领兵北击匈奴建功立业的；而隋炀帝却在公元615年巡视塞北时被数十万突厥军队围困在雁门关，差点无法脱身。到了宋代，雁门关成了辽宋两国的分界线，军事上的重要性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宋代，出了雁门关便是辽国境内了。
应县木塔
在去大同长途汽车上旁边坐的一大学生是应县人，他得知我此行是专门为看古建筑来山西后，问我为什么不去应县看看木塔，应县就在太原去大同的半路上。我原本就计划去参观应县木塔的，只是不知道应县就在去大同的半路上。于是立即决定半路上下车先去应县看木塔，然后再从应县去大同。下车的地方在高速公路边上，距离应县县城尚有十四五公里。花了20元钱坐出租车到应县汽车站下车。
从应县汽车站到木塔约一二公里路，市容萧条而脏乱不堪。应县木塔外当地政府修建了仿古街道“辽代文化城”，这个拙劣的仿古街道唯一成功的作用便是以它的粗劣不堪反衬应县木塔的精美绝伦。
我花了60元钱买了门票进入佛宫寺。应县木塔全称佛宫寺释迦塔，建于辽清宁二年（1056年），是我国现存最古老最高大的纯木结构阁楼式建筑。它首先是那个时代的一座顶级的摩天大楼，绝对是那个时代的帝国大厦——67米的惊人高度使它长期以宏伟的凌云气势耸立在桑干河平原上，一千年来傲视着身边发生的一切。说它是“顶级”的建筑，不仅在于它的高度，还在于它令人不可思议的建筑技术：它是全靠斗拱、柱梁相互间镶嵌穿插吻合而建造的纯木建筑，不用一钉一铆。使用了五十多种斗拱垫托接联砌建而成，极度复杂极度精巧极度优美。它将斗拱的使用艺术发挥到了极致。鬼斧神工，叹为观止。修建这座木塔的1056年年初，宋仁宗在接见辽国使臣时突然语无伦次，外交接见活动被紧急终止。之后仁宗皇帝疯疯傻傻了好一段时间才清醒过来。这件事情辽国使臣回去后不可能不向他们的皇帝汇报。而此时的契丹皇帝道宗耶律洪基（就是《天龙八部》里萧峰的义兄）正值年富力强之时，这年他带着皇后萧观音到秋山狩猎（这可是一项相当耗费体力的户外运动啊！）。到杀虎林时，皇后即兴赋诗一首：“威风凛凛压南邦，东去能够翻鸭绿江。灵怪大千俱丧胆，哪教猛虎不投降。”结果次日，道宗皇帝就在狩猎活动中一箭射死了一头猛虎。他不禁洋洋得意地对大臣说：“力能伏虎，不愧皇后诗矣。”此时的大契丹国真如他们的君主一般雄强威猛啊！可而今强大的大契丹国早如北国短暂的春天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这座雄伟高峻的木塔孤独地挺立在雁北苍茫的天地间。
应县释迦塔
释迦塔内设有木梯，每层都有精美佛像、优雅楹联。据说登至顶层极目远眺可见恒岳如屏、桑干如带的雁北优美景色。我来应县之前听说木塔尚允许登临至二层，但到了之后才发现现在只允许在一层看看了。一层有巨大佛像坐于莲花宝座上，宝座又由八个力士奋力背负起。在第一层狭小的空间内仰望巨像，觉得其雄伟无比。第一层塔内四壁绘有巨幅辽代壁画，画中的佛国众生相细腻传神，精美非常。
塔的后面为寺庙，正殿据说是北汉时代建筑。但形制与平遥镇国寺差别很大，也不类佛光寺等晚唐建筑。无法求证是否真为北汉时代原作。
从佛宫寺出来已是中午一点多钟，饥肠辘辘。步行至汽车站途中四处寻找饭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饭馆，花了17元前要了一碗刀削面、一盘白菜炒肉聊以充饥。买了两点多钟的汽车票去大同。
大同华严寺
从应县至大同约55公里，走的不是高速公路。两个多小时才到大同。大同在北魏时代称平城，为北魏帝国首都。辽时为辽帝国的西京（相当于陪都）。自古都是雁北极重要的城市。今天的大同市容非常干净整洁，这一点胜过我所见过的所有山西的城市。它还有一点与许多北方城市的不同之处是：餐饮业非常发达，可谓餐馆满街、酒肆遍地，这一点倒很像南方的城市。
到大同后出汽车站在魏都大道坐公交车到顺义街口下车，步行三四公里找到了大同华严寺。花80元钱买了门票入内参观。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左右了。
华严寺建于辽重熙七年（即1038年，这一年李元昊称帝，西夏建国）。初时，该寺“占地辽阔。楼阁有上百之数。然近千年内，大多庙产逐渐为世俗用途所蚕食。”，最终被分为了上下华严寺。这些是我到之前调查到的情况。到了之后才发现，大同市政府斥巨资，修建楼堂佛殿数十座，将上下华严寺重新连为一体，基本恢复了华严寺昔日梵音不绝、煌煌壮丽的盛况。新造的楼堂佛殿庙宇基本依循辽代建筑形制面貌，虽为新造但也可供一观，并不全是一无是处。比如寺内的华严宝塔全部采用纯木榫卯结构，通高43.5米，规模仅次于应县的佛宫寺释迦塔。塔下耗费百吨纯铜打造了金碧辉煌的地宫，从地板到天花板藻井，从墙体到里面的千尊佛像无一不是纯铜所造，华丽精湛、世所罕见。即使是佛经中常说的“精舍”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华严宝塔
但华严寺真正的精华是金代建造的大雄宝殿和薄伽教藏殿。大雄宝殿是金人在辽代原址上重建的，建筑在五米高台之上，九开五进，规模宏伟、气势雄壮。大殿结构为庑殿式，正脊上的琉璃鸱吻规模甚大，高达4.5米。北端鸱吻为金代遗物，至今光泽灿然。站在佛殿前面，我使用的18—55mm的镜头根本没办法将这座巨大的金代建筑完整地拍摄下来。殿内明代的五方佛和二十诸天等塑像以及清代的巨幅壁画，无不精妙绝伦、华丽璀璨。据说殿外的殿墙上还嵌有四块石碑，为南宋朱熹书写的《易经》碑，弥为珍贵。不过这是我之后才知道的，当时并未留意这一点。（出行准备不足，再度错失珍宝）。
大雄宝殿
薄伽教藏殿在下华严寺，也为金代原作。殿内有木质重楼式壁藏和天宫楼阁，精致非凡，被梁思成称为“海内孤品”。但是无奈殿内光线非常昏暗，借助讲解员的手电光线依稀可见经厨壁藏。而天宫楼阁则在殿内佛像的背后，根本无缘得见。
薄伽教藏殿
华严寺普光明殿剪影
从华严寺出来已近七点。在红旗广场附近找酒店，发现如家、汉庭之类的酒店全部都爆满。最后托出租车师傅帮忙，找到了中北大酒店入住。168元一晚，单间。明天游览云冈石窟。
十月二日
我将今天取名为“平城往事”。
清早在中北大酒店附近乘3路公交车去到城郊的云冈石窟。今天依旧风和日丽。花了150元买了门票进入景区。
今天的云冈石窟景区已经被大同市政府修建成以石窟为核心，包括滨水公园、灵岩寺和北魏陈列馆等景点的庞大的云冈石窟景区系统。
滨水公园遍植佳木花草、缤纷绚烂。灵岩寺虽为新建，但宏伟壮观，寺内香火鼎盛，梵音萦回于塔殿之间，不绝如缕。基本恢复了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描写的：“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境，缀目新眺”的景况。再不需要劳人望着荒草水滩，绞尽脑汁凭空想象北魏时代灵岩寺的盛况了。
山堂水殿
滨水公园
云冈石窟因岩结构，凿石开山，共五十余窟，绵延数公里，蔚为壮观。大小洞窟中遍刻精雕无数佛陀、普世、金刚、天王、飞天、力士塑像，各具精严，惟妙惟肖。昔人凭借信仰的力量，仅依靠原始的斧斤便将这数公里冷峻坚硬的山冈化为了庄严妙乐的十方佛国琉璃净土世界，令人叹服敬佩。如此浩大的工程如果没有雄厚的国力支撑是决计不可能成功施展的。据考证，五世纪的北魏帝国首都平城由北部宫城区和南部郭城区组成，总人口约一百五十万，其中城市人口当不下百万！
因云冈石窟规模巨大，洞窟众多，行前我只着重对沙门统昙曜主持开凿的16—20号窟做了研究。实地观览时，我拿出笔记本一一对照查找。笔记精确，记述翔实，使我获得了非常深刻的体会。（这也说明出发前认真精详的调查工作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云冈石窟
昙曜五窟是云冈石窟最早开展的五个洞窟，也是整个石窟群的精华所在。16—19号窟主佛分别是东方阿閦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和北方不空成就佛。同时，这四方佛又暗喻北魏帝国的四位帝王：分别是北魏始祖神元皇帝拓跋力微、道武皇帝拓跋珪、太武皇帝拓跋焘和文成皇帝拓跋濬。20号窟主佛（也就是整个云冈石窟群最大的露天大佛）为中央毗卢遮那佛。该佛涵盖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世，以此象征文成帝以后诸帝，隐含北魏国祚代代相传以至无穷之意。由此观之，昙曜虽为出家僧人，但实在是深谙人事。以佛喻帝，帝佛合一，这样的吹捧真是既重过须弥陀山，又脱尽尘寰俗气啊！
这五窟虽雕塑为佛国清净极乐世界，但背后却隐含着北魏宫廷残酷的政治斗争宗教斗争。第18窟主佛对应的是太武皇帝。佛像身着“千佛袈裟”，是因太武帝曾听从仰道教的重臣崔浩的建议发动了灭佛运动。太武帝晚年对此颇有悔意，昙曜运用“往生”观念设计千佛袈裟，千佛即为在灭佛运动中死去的佛门子弟，他们作为殉道者往生极乐。将千百个蒙难者形象附着在太武帝衣服之上以资永念，兼示惩罚。第19窟主佛对应的文成皇帝则复兴佛法，使释家道家之间的宗教斗争中，佛教又扳回一局。这一窟又有左右两个耳洞，分别为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文殊对应明元皇帝拓跋嗣，普贤对应景穆皇帝拓跋晃（未登基）。其中，拓跋晃在太武灭佛运动中暗中保护僧尼，与普贤菩萨曾立十大愿心要“诸佛往世”、“敬礼诸佛”颇为应合。
第16窟 暗喻神元皇帝拓跋力微
第20窟 中央毗卢遮那佛
第18窟 暗喻太武皇帝
最后顺便说说那个劝太武帝灭佛的崔浩。他被誉为“南北朝第一流军事谋略家”。辅佐道武、明元、太武三朝帝王。北魏政权政治军事乃至典章礼乐等重要事项的确立大多是凭借他的谋划。但他后来因国史一案几乎被太武皇帝灭族。另外，请诸位注意：崔浩姓“崔”，也就是清河崔氏，南北朝至隋唐天下第一的高门大姓清河崔氏！从南北朝时代到隋唐，史书上所有有名的姓崔的（无论是当官的还是文化人）几乎都是这个家族的。这个家族可以高傲到拒绝与唐朝公主通婚。《西厢记》里相国夫人始终不肯把崔莺莺嫁给张生（元稹），而最终让郑恒娶到她女儿。就是因为崔、郑是数百年的高门大姓，士族是羞于与庶族通婚的——尽管元稹的祖上就是北魏拓跋皇族（孝文帝推行鲜卑汉化以后，拓跋改为汉姓“元”）
石窟游览完毕，去旁边的北魏陈列馆看了看，里面有鲜卑族的前世今生、北魏平城时代的历史介绍以及出土的精美佛像，对专门了解北魏时代的历史还是有一定的帮助的。
北魏陈列馆
从云冈石窟回到市区里时差不多四点多钟了。此时，脚足生疼，且天气忽晴忽雨，琢磨不定。于是放弃了参观善化寺的计划，直接回到酒店休息。
十月三日
从大同出发经过差不多五个小时的车程于午后一点左右到达五台山景区。五台山本来并非我这次晋北之行的主要目的地，但是因为弄不清到底是从五台山县城去豆村佛光寺方便还是从五台山去佛光寺方便，所以买了去去五台山的车票。花了210元（其中50元是观光车钱）买了门票进入景区。因为事先没有订住宿的地方，到了台怀镇以后发现这里游人汹涌如潮，所以立即就近找了一家家庭旅馆订了晚上的住处（200元一晚）。之后方才不紧不慢的出来游览。
五台山风景出奇的优美：天空如碧海般清澈湛蓝，闪耀的白云逍遥其间，悠悠淡远；群山泛着黄金般的光泽，那是秋天漫山杨树叶的颜色。若有山风吹拂，林叶婆娑翩翩摇动，起伏群山便金浪翻滚，灿烂夺目，美不胜收。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寺院林立，白塔红墙、楼阁庙堂点缀在美如画卷的山色间，红衣的西藏喇嘛出没在蜿蜒的山道上、清幽的庙廊中，木鱼声、诵经声以及香火的青烟萦回袅袅在烂若锦缎的山林群峰间，让人觉得这里宛如庄严妙乐十方琉璃佛国净土。
台怀镇公路附近
普化寺附近
黛螺顶半山腰
五台山景区非常大，需要专门的游览计划和充足的时间才能遍览胜景。我本计划利用下午的时间去龙泉寺观看精美的石雕牌坊，但海啸般汹涌的游人让我根本挤不上景区观光车。只得作罢，只在台怀镇附近的寺庙转转。
五爷庙香火鼎盛，最是热闹喧嚣；车站对面的普化寺则清幽了许多。这里有年轻的清修居士在佛殿的屋檐下拨着念珠静坐。我免费从庙里取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等几部佛经。殊相寺的文殊殿是典型的明代重檐歇山顶式建筑，里面有五百罗汉的木雕覆盖了整座大殿三面墙壁，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佛国众生、面目各异、神采斐然、蔚然壮观。菩萨顶是密教的寺院，可能是台怀镇附近最高的寺庙。气喘吁吁地登上菩萨顶回望夕照中的台怀镇无数寺庙，景色绚烂斑斓如同云锦。
殊相寺文殊殿
文殊殿内五百罗汉
文殊殿角兽
塔庙寺
菩萨顶夕照
从菩萨顶下来已是夜幕低垂时分，疲惫不已。在台怀镇上简单吃了份酸菜炒肉和一碗米饭。太阳一落山，气温就迅速下降。回到住处，返现旅馆里太阳能热水器根本没有热水，无奈只得简单洗漱一番上床休息。夜里颇冷，裹上两床被子才抵御了夜里的寒气。所谓羁旅的艰辛大约就是这样的滋味吧！
十月四日
这次晋北古建之行结束很久以后，我将依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那个走进五台山大佛光寺的细雨靡靡的上午。
……
在明艳的阳光驱尽山中晨雾之前，五台山是颇为寒冷的。瑟瑟地在五台山汽车站等待早上9：30去豆村的公共汽车时遇见了北京来的谭君一家，他们正好也要去大佛光寺。于是结伴租车同行前往。去豆村的山路上风景殊丽，夹道的杨树璀璨如金；不时可以望见田野里悠闲漫步的耕牛以及点缀其间的小巧的土地庙。约半小时的路程后抵达了豆村佛光寺。花了15元钱买门票入内。
大佛光寺
梁思成林徽因于1937年夏历尽艰辛、在山西偏僻冷清的小山村中发现的唐代原构大佛光寺如今已经成为中国古建爱好者心中朝圣之地。仿佛如果不曾亲身实地踏访过这座寺庙，便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中国古建爱好者；而一旦实地拜访之后，又如同被别上了一枚“中国古建爱好者”的勋章，获得了进入这个俱乐部的入场券似的。
一踏进佛光寺的山门我立即意识到：佛光寺本身就是一座鲜活的中国古建博物馆。坐落于正中位置的是唐代的东大殿，左右两座偏殿分别是金代和明代建筑。即使对中国古建全无任何知识的人只要稍微细心观察，就可以通过现场生动的对比发觉出唐、金、明三个时代建筑的异同，直觉地感受到千年来中国古建演变的脉络！比如：最直接的观察便是三座建筑屋檐斗拱的不同：由唐的宏大实用逐步退缩为明清的精小装饰。
佛光寺
东大殿坐落在寺院中轴线的高台上，殿前苍翠巨大的唐柏遮掩了大殿的全部真容。站在台下，只能分明地看见两个檐角如鸟翼般伸展出来，而整座大殿正面只能透过唐柏浓密的枝叶依稀看见。你需要穿过一道拱券形的石门走上一小段略微陡峭的台阶，上得高台前，才能看见整座东大殿的雄姿。而这一小段陡峭的石阶，你每踏上一步，离优雅唯美的唐代便近了一步。
登上高台，我便真正地站在了东大殿面前了。我曾在书籍中、图画上、文字里、纪录片中无数次看见过东大殿的形象。但是当我真正地站在她面前时，我仍然惊呆了：她太美了！我已经见过唐代以前各个时代的建筑。在我看来：明清是细密精美的、宋辽金是精致优雅的，而唐的建筑是宏大质朴的。毫无疑问，最完美的是唐代的。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日本建筑之父伊东忠太写《支那建筑史》只写到唐代就收笔的原因吧！
“斗拱雄大，出檐深远”的东大殿无声地在空气中散发着唐的气息。这座拥有一千二百五十五年历史的木构建筑似乎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她和在她面前茂盛的唐柏、斑驳的唐代石幢一起扭曲了周遭的时空。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仿佛以为自己身在了唐朝。同行的谭君说他第一次来到佛光寺时，整座大殿就他一个人静静地在。他说，“那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唐朝”。
我参观佛光寺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在东大殿右屋檐下，坐着一个老人在安静地写生，对象是东大殿屋后北魏时代的祖师塔。——唐代的屋檐下坐着一个老人专心致志地画着北魏时代的石塔。想想，这是一幅怎样优雅唯美的画面！
东大殿斗拱雄大（斗拱断面尺寸是晚清斗拱断面尺寸的十倍），屋顶比较平缓，殿身雍容厚重。殿内有唐代的佛陀菩萨塑像，精美绝伦。梁椽上有唐代壁画，与我在敦煌所见壁画的风格非常类似。而殿门上竟还有唐人在咸通年间游览时的写下的题记（这也说明，连殿门都是唐代遗物）。这一切都奠定了东大殿“无上国宝”的地位。（而我竟然有幸零距离地触摸她、感受她！）
东大殿
东大殿侧面
东大殿一角
殿外的石幢也是唐代的原物，直到现在都还可以从斑驳模糊的字迹中看清“宁公遇”的字样。这是修建这座宏伟大殿的资助人，在殿内众多神佛塑像中有她谦卑虔诚的塑像身处其间。但实际上还有一个资助人很少被提到，他的名字也在殿前石幢和殿内房梁上：“故右军中尉王”。经考证，这个“王”，极可能就是宦官“王守澄”！
在唐代笔记《续玄怪录》曾记载了一则名曰《辛公平上仙》的诡异故事，大概情节是：洪州高安县尉辛公平、吉州庐陵县尉成士廉在调任途中遇见一个名叫王臻的人，三人一见如故。经过一番接触，王臻告诉辛、成二人自己真实身份是“阴吏之迎驾者”（就是地府派出迎接死去帝王魂灵的人），并邀请辛公平旁观“上仙”（皇帝驾崩的委婉说法）。辛公平随迎驾的阴吏鬼兵们入大明宫过光范门宣政殿，来到紫宸殿下，此刻皇帝正在举行宴会。“殿上歌舞方欢，俳优赞咏，灯独荧煌，丝竹并作。”待到三更四点时分，一个“多髯而长，碧衫皂袴，以红为褾，又以紫縠画虹霓为帔，结于两肩右腋之间，垂两端于背，冠皮冠，非虎非豹，饰以红罽，其状可畏”的人捧着一柄一尺长的金匕首来到皇帝御座后面，宴会立时大乱！皇帝被众人扶入西阁许久未出。负责指挥上仙迎驾的阴间将军在殿上说道：时程到了，赶快为皇帝沐浴，然后就要上仙接走了。于是一番沐浴之后，皇帝被人抬出（注意：此时已是皇帝的鬼魂）后被一群阴兵鬼将接走了。但后宫诸妃和群臣们“莫不呜咽群辞，或抆血捧舆，不忍去者” 所谓“抆血捧舆，不忍去者”就是擦着血迹拉着皇帝坐的车辇，不忍其离去。这是最关键的一处描写：天子车辇血迹斑斑！这暗示皇帝非正常死亡。 再结合故事里迎驾的全是甲兵军士，所谓皇帝“上仙”分明是皇帝“被上仙”！陈寅恪先生说此篇诡异惊悚的故事是“假道家‘兵解’之词，以纪宪宗被杀之实”。而杀唐宪宗的正是王守澄！（当然，学术界还有一说法：故事里被杀的是唐宪宗之父顺宗皇帝）。唐时的宦官有娶妻的习惯（虽无其实也要占其名）。既然宁公遇和王守澄的名字一同刻在石幢和房梁上，那么宁公遇就极有可能是王守澄之妻。
我在游览东大殿时尚不知道石幢和房梁上有王守澄的名字。回到重庆后翻看梁思成《中国建筑史》时无意中发现原来东大殿上还有他的名字。以前读史书时就知道王守澄弑君之事，我突然联想到曾读过的《辛公平上仙》。我知道这是一个关于宫廷秘闻的诡异故事，涉及弑君这样的惊天大事。于是再一细查，果然发现史学家有《辛公平上仙》是暗示宪宗被杀之事的说法。于是大佛光寺东大殿竟然与唐代宫廷权力斗争、唐传奇小说有了生动的联系，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这一番翻查资料、自己亲自动手拨开历史疑雾、在风马牛之间找到蛛丝马迹的关联的经历不正是考古旅行的独特乐趣所在吗？即使实地踏勘的旅行已经结束了很久，可它仍然能够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在你生活中延续。这样的旅行会让人上瘾的！
佛光寺参观完后，我和谭君一家有一道驱车来到东冶镇南禅寺。
南禅寺
在照片上看南禅寺非常寒孱废旧，似乎除了顶着中古最古寿木结构建筑（建于公元782年）的光环以外远不及佛光寺充满传奇色彩。
我们花了10元钱，入得寺内，一眼便见南禅寺大殿。我们一齐惊呼：“真是精致典雅啊！” 南禅寺大殿不如佛光寺东大殿雄浑宏大，但是极为小巧精致，古朴典雅。它安安静静地坐在台基上，就等着你看它一样，然后就不可救药地喜爱上它。从豆村乘四五十分钟的车，到东冶镇的荒郊野外看一看南禅寺对古建爱好者来说是绝对值得的事情。
南禅寺
南禅寺游毕，于去公路半道上拦得去太原的公共汽车。到得太原是已是下午四五点钟。在柳条南巷到处寻找住处，竟然所有酒店都爆满！最后在火车站附近找到一家“捷程”酒店。花了268元住进去。房间里有电脑，可以上网。于是利用晚上在网上查找关于山西省博物院展出文物的资料，为明天再去山西省博物院做准备。
十月五日
一大早在太原市长途汽车站附近打听清楚了机场大巴的发车时间后，立即乘坐1路公交车第二次前往山西省博物院。
根据五天前参观博物院的经验以及四日晚的计划，这一次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晋国霸业”、“土木华章”和“发现霸国”三个展厅。
“发现霸国”展厅位于第一层。这次非常生动、精彩的展示：展厅的布置不仅仅是简单地铺呈出土的众多文物，而且以配合了大量霸国遗址的考古过程展示。对其中许多出土文物隐藏的文化信息的解读过程进行了细致的演绎，对霸国与晋国、周朝中央政权以及与北狄的关系抽丝剥茧般的解读研究过程进行了生动的展示。
“由于不可能亲眼目睹史前事件的发生，考古学家们只能利用类比还原这些事件。类比就是从已知的事情和关系推导出未知的事件和关系的推理形式。每个人都会用这种推理方法。”（《考古学导论》，温迪·阿什莫尔等著）在发现霸国展厅中细细品读展品和各种详细的文字说明，你可以非常深刻生动地感受上“类比”的过程——从对霸国墓地形制的比对到查阅《周礼》中对当时社会交往的规定。这非常像福尔摩斯探案的过程，参观这样的展览更像是在阅读一本精彩的推理小说，对智力而言是极其愉悦的享受。
发现霸国展厅
霸国考古现场
在晋国霸业展厅中我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在了晋侯苏钟和赵简子墓出土文物上了。晋侯苏钟共十六件，其中十四件原本因盗墓流出国外，因为钟身铭文诡异而被认为是赝品，无人问津。后被上海博物馆邮购回国！在山西省博物院展出的是出土发现的剩下的两件（应该合璧展出才好！）。钟身铭文记载了周厉王三十三年，晋侯苏奉王命讨伐山东的夙夷，折首执讯，大获全胜，周王劳师，并两次嘉奖赏赐晋侯的史实（这个在史书上是没有记载的，进一步丰富了先秦历史）。铭文其中有周天子赐晋侯苏“巨鬯一卣、(12)弓矢百、马四匹”等字样，可以看做是中央政府授予重要地方诸侯国征伐他国权力的政治仪式的生动说明。西周的封建体系比较复杂，拥有“王命官”和“方伯”以及普通诸侯国、非华夏族诸侯国等多重结构和分类。此处晋侯可能是以“方伯“（或者“王命官”）身份参与征伐东夷的军事行动的。
晋侯苏钟
至于赵世卿（简子）墓里出土的文物中最吸引我注意力的便是“侯马盟书”了。盟书上的铮铮誓文反映的是春秋末年晋国世家大族内部和世家之间惨烈残酷的政治军事斗争。而出土的其它文物都精美恢弘无比，这也侧面反映出赵氏这个历史可以追溯到五帝时代的光辉家族在即将步入巅峰时刻（三家分晋）前夕的显赫威武。这些精美珍贵文物也正是所谓“简襄之烈”的极好证明。
在此顺便多说两句，日本战国时代所谓的大名诸侯其实也就是以大宗族大家族（或宗族联盟）为基本单位的集团，而规模大者不过数县之地，小者乡镇而已，他们若放在中国几乎不会被写入史册吧！（像赵氏家族放在他们中间大概也算做超级强权了吧！）但日本人非常善于对他们那些县长乡长们的故事进行精细发掘并进行津津有味的讲述传播。并且也很是吸引人的兴趣（武田信玄、织田信长等人的名声即使在中国也是广为人知的）。但是，如果我们真的认真整理发掘我们的历史的话，即使像晋国这样一个诸侯国内部都有非常丰富非常精彩的故事可供讲述。晋国内部世家之间都斗争以及各个家族与其它诸侯国之间的关系倘若进行精细讲述的话，一定也会非常吸引人的。——仅仅一个“赵氏孤儿”的故事不就曾风靡欧陆了吗？何况还有魏、韩、智、中行、范、栾、郤、胥、原、狐、续、庆、伯等家族的故事可供发掘。这些家族哪一个不是历史悠久、哪一个兴衰沉浮的过程不扣人心弦！（而这仅仅是晋国内部，彼时华夏大地还有楚、齐、鲁等众多诸侯国，其间的历史资源如果可以像日本人发掘他们的战国史那样精细开发的话，仅仅一个春秋时代就可谓无穷无尽了！）我们不仅需要讲述“长平之战”、“统一六国”这样宏大的超级故事，也需要有人来津津有味地讲述“恒子肘康子，康子履恒子之跗”这类历史细节（其实放在其它国家历史中，这些细节已经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了）。如此才能够更丰富生动我们的历史认知。
侯马盟书
在土木华章展厅门口的文字说明上骄傲地向全国其它省市炫耀着山西拥有18000座古建筑的惊人财富。但是在我正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刻却得知这样一条消息：山西省中阳县正在拆除当地文庙（明代建筑），以便腾出地方用于房地产开发！（http://weibo.com/aiguta）心情不觉黯然沉重。这是在挖断我们民族的根！比杀人放火更可恨！
土木精华展厅唐代建筑剖面模型
从山西省博物院出来差不多十二点半了，于是赶到长途汽车站坐机场大巴到机场乘下午四点的飞机回重庆。不料飞机晚点三小时，晚上七点多才上飞机。飞机上邻座的王君山西人，在成都工作，竟然也是古建古迹的爱好者。一路详谈甚欢。王君后通过邮件送我《中国古建筑图解》和《古文物称谓图典》（电子版），两本极为精美实用的书。再次对王君表示感谢。到重庆时已是晚上十点。
听，他们在轻声地诉说
——2012年“十·一”晋北考古纪行小结
我们的文明不只记载于案头浩如烟海的《二十四史》间、闪烁在优美典雅的唐诗宋词中，“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的精美的斗拱屋檐以及孤立于蔓草荒原的古迹遗址也一直在轻声诉说着我们的文明，讲述着那个宛如梦幻的古典中国……
如果不是身临实地，则任凭我读破咫尺也永远也不可能这样深刻地感受到古典中国的恢宏气势与唯美优雅。这是如梦如画优美的文明。而要想更真切地听清中国古代建筑和遗址文物诉说的既深奥美妙又曲折动人的故事，需要运用一些必要的方法。现将这次晋北考古纪行的体会简单总结如下。残片断简，不成体系。抛砖之谈，见笑大方：
一、旅行前必须要做充分的知识准备。我在参观云冈石窟时，听见旁边游人说得最多的话是“你看，那儿都塌了。”至于石窟内雕刻的是佛陀还是菩萨，宏大精美的雕像究竟有何寓意则茫然不知。这样的情景实在印证了内藤湖南说的：“可若是没有一定的历史知识和美术鉴赏力，又难免当面错过，如同走在空旷的野外，有珠玉满地却践踏而去的遗憾。”
“一年四季，出行前都要在图书馆里认真进行前期研究。根据史书、地方志和佛教典籍，我们选列地点目录，盼望在那里有所发现”这是梁思成在《我们的“旅行”》一文中谈到的他是如何做行前准备的。在记述晋北第一天行程的博客里我也谈到日本史学家桑原隲藏1907年在中国进行考史旅行时“总是在出发前，作周密的准备。从选定旅行路线，调查旅途里程，到查找故迹、文物，借阅并抄写有关地点、考古录及前人的游记等，均精心以对，一丝不苟，连一碑一坟也不轻易放过。……在短期内借阅并抄录了《承德府志》、《口北三厅志》以及甘伯乐、基德斯顿的《蒙古旅行报告》等重要文献”。前人在旅行前的准备方法很值得我们借鉴。充分的知识储备不仅能够帮助我们看得更分明古建古迹古物蕴含的丰富信息，而且能够有力地释放我们的想象力，即使面对零星残垣也能追想当时的盛景。
二、旅行结束后需要对旅途中的所见所闻进行整理。不论是写博客、制作摄影集、手绘本，还是重新查阅旅行目的地的相关资料，总之，对旅行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进行整理是很有必要的。在家里整理旅途经历的过程会又让人回到当时当地的情景，产生多次旅行的效果。如果将整理的成果通过网络发布出来的话，对他人的旅行也是很大的帮助。即使他人不打算去那里旅行，也可以通过你的旅行的游记照片增加对古建古物古迹的了解。对唤起公众保护这些历史遗迹的热情会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这也可以算是功德一件吧！
不要忽视以上两点。人们通常认为旅行开始于离开家门的那一刻，结束于回到家门那一刻。但实际上旅行前的准备工作事实上是将旅行开始的时间大大提前了，旅行后的整理工作又将旅行结束的时间大大延后了。旅行不仅因此在时间的维度上得到了极大拓展，而且也实现了深度旅行的效果。所谓“不虚此行”才不会沦为仅仅是“到此一游”的空谈。
三、旅行中的笔记。在这次旅行中，我喜欢把博物馆中的文字资料用照相的方式记录，晚上回到酒店后在笔记本上写当天简单的游记和心得体会。有赖于这些资料，回到家里整理旅行时就会很容易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了。但笔记的方法还有很多。《笔记大自然》和《如何做田野笔记》虽然不是直接讲如何做专门的考古旅行笔记的，但是其中笔记的方法非常值得借鉴。在今后的旅行中是可以实际运用的。
四、地方志是极重要的资料。直到站在那些古迹前时，我才意识到出发前忽视了一种重要的资料——地方志。地方志对当地的各种信息记录比其它历史资料常常更为丰富详细，而我出发前一点儿也没想到这个，造成了许多遗憾。
五、摄影与文字是非常重要且有用的工具。要努力把旅途中看到的中国古代建筑、历史遗址以及古董文物最美好的一面拍摄下来，用优美的文字讲述他们的故事，写下自己的感受与体会，这样做不仅仅可以增添许多旅行的乐趣，更重要的是，这样做或许可以让更多的人认识到中国古代建筑、历史遗址以及古董文物的珍贵，唤起更多的人喜爱他们珍护他们，让他们更长久地存在在中国大地上，更长久地承载我们的文明记忆。
这次晋北之行我写了差不多一万五千字的文字，不仅是想记录下我个人难忘的旅行经历，更重要的是，这次旅行中看到的众多中国古代建筑之精美绝伦使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站在这些建筑物前，我仿佛能够听见梁椽间的呼吸、能隐约听见他们的诉说和叹息。他们都是有生命的。我想让他们能够永远地活下去，至少不要消失在我们这个时代。
最后，我引用梁思成先生《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来结束这次晋北旅行的全部日记：
“中国建筑既是延续了两千余年的一种工程技术，本身已造成一个艺术体系，许多建筑物便是我们文化的表现，艺术的大宗遗产。……以客观的学术调查与研究唤醒社会，助长保存趋势，即使破坏不能完全制止，亦可逐渐减杀。这项工作即使为逆时代的力量，它却与在大火中抢救宝器名画同样有器不容缓的性质。这是珍护我国可贵文物的一种神圣义务。”
狗仔卡
发表于 2012-10-27 21:4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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