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峰(6178M) 大刘,刘福勇,大连人。1999年5月作为山野户外俱乐部成员参加了由山野户外俱乐部和国家登山队共同组织的"赏昆仑,摘玉珠"活动,成功登顶。同年九月,再度登顶玉峰。今年4月,加入由国家登山队策划并组织的商业性登山队--章子峰登山队,登顶成功。第一次登罢玉珠峰归来,大刘深有感触地对我们说:"感谢山野户外俱乐部,让我第一次登山就搭上了劳斯莱斯。" 从章子峰下来,他毅然踏上了玉珠峰救援的路,在西宁同我通话时,他表示要为我们撰写“从喜马拉雅到昆仑山脉”的稿件,将他一个多月来的感受与各位山友分享。然而当他从玉珠峰返回大连之后,在电话里十分沉重地告诉我他不想写有关章子峰的事了,因为亲历玉珠山难救援的悲愤与沉痛给他带来的巨大冲击,完全盖过了第一次登顶7500米以上雪山的喜悦。他问我:"我能把我看到的,想到的,做过的一切,毫不隐瞒地写下来吗?"我说:"你写吧,我要的,读者要的,是真相。" 于是有了这篇《哭泣的玉珠》。 我是流着泪读这篇文章的,这是我在玉珠山难后第二次流泪,第一次是在遇难者名单里读到了我熟悉的名字--王海亮。 在这里,我们谨向参与此次山难救援的志愿者和救援搜索队的全体成员表示衷心的感谢和最诚挚的敬意。 --编者 2000年的登山活动对我来说是终生难忘的,一个月内从喜马拉雅山脉到昆仑山脉几千公里的艰苦辗转,让我完成了对两座山峰的攀登,尤其是在昆仑山脉玉珠峰的亲身经历,完全埋没了我作?一名业余登山爱好者在喜马拉雅山脉成功登顶海拔7543米的章子峰的冲动和喜悦。玉珠峰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会以一个搜索营救队员的身份第三次去玉珠峰…… 5月3日我成功地赶上了珠穆朗玛北峰,海拔7543米的章子峰顶峰。5月11日我从海拔6000米的前进营地返回大本营,准备在5月13日撤离大本营。晚饭后大家聚在一起神侃着山上遇到的奇闻趣事,正在用海事卫星电话与公司进行网上联系的深圳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我的队友王石突然叫到:"玉珠峰发生山难,深圳王涛,周虹俊和广州的邝君咏三人失踪。 "玉珠峰,玉珠峰会发生山难?在我的心目中,去年曾两次登顶,海拔6178米的玉珠峰象一位身披白发温柔而善良的老人,她让我喜欢上了登山,给我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和感受,那座山也能出事?章子峰登山队队长即国家登山队王勇峰队长在一旁正色地告诫我:"大刘,对任何一座山你都不能轻视它,没有一座山是绝对安全的。"帐篷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压抑了,队友们从网上不多的信息中分析着山难的原因。 5月14日傍晚,我们从珠峰大本营回到拉萨。晚饭时,队长王勇峰对我说:"大刘,你要保持好状态,说不定我们要去玉珠峰营救。"我半信半疑地点头答应着。5月16日中午,几个教练和队员结束了章子峰的登山活动后,从拉萨飞抵成都,我预订了回大连的机票,一个多月的登山使我的心里充满了对回家的渴望。午饭后我和国家登山队的马欣祥教练正要休息,马欣祥教练接到王勇峰队长的电话:"到现在为止,玉珠峰的失踪人数已达5人,青海方面5月13日组织了公安、武警和驻军部队前往营救,由于气候、人员素质和登山经验不足等原因,救援人员被迫于15日撤离。目前正是登山季节,抽不出专业人员上山教援,中国登山协会决定在章子峰登山队中抽调优秀人员组成玉珠峰营救搜索队,如果大刘没有什?问题的话,让他做一下家属的工作,你们立即赶往青海。"真的要去?我望着马欣祥教练问询的目光,略微迟疑了一下说:"告诉队长,没问题。" 我来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开始还语气兴奋的妻子听完我的话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情绪低沉地说:"大刘,你是谁呀?""我是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刻我不能不去。"电话的那端又是一片沉默,我让她先挂上电话,晚些时候再说。很多朋友得知此事后纷纷打来电话,让我把自己的决定再慎重考虑一下,我感激这些善良的朋友,但心里比谁都明白,正在用人之时,我岂有不去之理。 晚饭前我再次与妻子通话,妻子的话中已有了很多的理解和支持:"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听说上山救人很危险。"说真话,当时我对自己的选择也心里没底,登顶章子峰已经让我的体力透支,回家的愿望又让我的精神完全松驰下来,我也搞不清楚自己上山是否还能顶得住,更没有意识到这次玉珠峰之行的意义远远地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登山。 王石得知组织营搜索队的情况后,当即表示要一起去玉珠峰。考虑到他的年龄和体力消耗的因素,大家都不同意。王石辩解道:"第一,失踪人员中有我们深圳的山友,至少我可以做他们家属的工作。第二,国家目前没有这种山难的救援经费,我可以用自己的影响力来筹集这笔资金。"这是两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望着王石那张异常坚定被日光暴晒过的黑脸,马欣祥教练员说了一句:"谢谢你。"
由于航班的原因,我们三人17日中午从成都飞往兰州,然后乘坐青海登协派来的汽车于凌晨1点到达西宁,然后乘火车前往格尔木,19日中午在格尔木火车站见到了前一天从拉萨赶来的王勇峰队长,西藏登山队的开村教练、西藏奥索卡登山学校的小伙子旺堆及我们章子峰登山队的"高山厨师",青海登协的李卫东。在车站我还见到了一个皮肤微黑的男青年,有人介绍他叫马尧,出事的广东绿野户外休闲探险队队长,登顶过7次玉珠峰。
"登顶7次玉珠峰?"这个马尧我在成都听朋友说起过,1999年春节他们曾一起去登太白山,当时同去的还有遇难的北京山友王海亮,马尧亲口说过,那是他第一次登山。1999年春天我没有在玉珠峰见过他,秋天也没有见过他,即使他春天、秋天各去了一次玉珠峰,也是平均每次三次以上的登顶,才能凑齐7次登顶玉珠峰,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天下午1点,格尔木市市委成立了一个玉珠峰工作救援小组,组长由青海省体育事业局副局长冯建平担任,副组长由格尔木市副市长巴特尔、市政法委副书记刘天海及国家登山队队长王勇峰和青海省登山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邓海平担任。援救搜索的现场总指挥是王勇峰,副总指挥马欣祥和青海登协秘书长高成学。下午3点30分,全体救援搜索队员与失踪人员家属见面,让他们把自己的想法谈出来,到场的失踪人员家属有王涛的父亲、舅舅、周虹俊的姐姐和姐夫、邝君咏的哥哥。
王海亮的家属还没有到格尔木,任玉昆的家属没有找到。由于山难已经发生多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失踪意味着什么!王涛的遗体目前已在海拔5400米处被发现,王涛的父亲要求自己出资,将儿子的遗体运回火化,把骨灰撒在儿子最喜欢的珠穆朗玛峰。高成学耐心地解释道,格尔木当地没有火化场,要去230公里以外的地方,而且道路非常不好,没有20多个小时根本到不了,按照当地的气候和条件无法保证遗体不发生变化。
周虹俊的家属要找到到遗体后再定。由于身体不适,邝君咏的父亲当天中午返回广州,临走时将一个写有悼念之词的铜匾和一条洁白的哈达交给王勇峰队长,要求找到女儿的遗体后,将这些物品放在她的墓前,如果找不到的话,请将这两件物品送到玉珠峰顶峰。失踪人员的家属纷纷叮嘱我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再出了问题他们会非常内疚的。周虹俊的姐姐用颤抖的声音说:"非常感谢你们的到来,只是你们来的太晚了,早一点的话我弟弟可能不会死。"一句话说得我心里极不平静,我们国家的高山救援系统几乎是不存在的,从接到救援任务到现在,我们日夜兼程地走了三天还没有进山,这么长的时间对于高山失踪人员来说,生还的希望是非常渺茫的。随着我国登山运动的发展,建立高山救援系统,提高对山难的救援能力,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5月20日9点30分,巴特尔市长和刘书记向大家再次强调要注意安全,失踪人员的家属也叮嘱我们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把失踪人员的遗物带回来。6辆吉普车,l辆装满物资的武警部队卡车,向距离市区180公里的玉珠峰急驶而去。中午时分,车队来到西大滩的一家饭馆吃午饭,近30人一下子坐满了不大的餐厅,几名队员望着玉珠峰心情非常沉重,餐厅里除了厨房的炒菜声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一个22岁左右,身材瘦小的男青年(后来得知此人是北京K2登山队攀登队长董志弘)挑开门帘径直冲到王勇峰队长的面前高声问到:"王勇峰,我们到哪里加油?上次上山我们一起在部队大院里加的,这次我们还一起去。"王勇峰队长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搞不清对面站着的是谁,队员们也都呆呆地楞在那里。我轻声问道:"这人是谁?"知情者答:"北京队的。"
这时,王石在一旁高声道:"那么点油你自己去加,哪来那么多废话。"董志弘转身对王石说:"哎,哥们儿你是谁呀?"并冲向王石。此时,早已按捺不住的队员一跃而起,有冷静者将董志弘推到门外说:"你识趣的话立刻离开。"但董志弘再次挑开门帘往里冲,顿时引来了一顿拳脚……双方很快就被开车的警方拉开,并把所有的队员们推到了屋里。
王勇峰队长以救援搜索总指挥的身份宣布,禁止董志弘进山。这时,一个戴眼镜留着长发的人快步走进屋里,自称是北京K2队的队长刘雪鹏,双方争执中,刘雪鹏不知何意说了一句:"你知道我爸爸是干什么的吗?"结果差一点又引发了一场打斗。新华社记者叶宁以记者的身份向刘雪鹏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刘雪鹏听完后当即表示是他的队员错了,并解释说,可能是董志弘几天来因护理伤员太累,情绪上有点失控,请大家多原谅。
王勇峰队长说,大家到山上都很不容易,应该多合作,多理解才对,请你让董志弘以后尽量避免与搜索队员接触,以免再次发生冲突。刘雪鹏点头答应后出去了。王勇峰队长转身对大家说:"大家的任务是救援搜索,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保持最大程度的克制。"队员们没有出声,默默地吃过午饭,登上了汽车。
下午16点,我又一次看见了玉珠峰,她依然非常温柔地站立在那里,跟以前相比她只是少了一些雪,多了一些冰,且融化得很厉害,我真的不敢相信她会将5个人留在怀中。在玉珠峰大本营我见到了一个精瘦健壮的汉子,他叫唐杉,新疆赛龙登山队的,一位令人尊敬的大哥。此时,他正向刘雪鹏和马尧介绍自己在山上又发现了两具失踪者的遗体,根据他们的着装来看是北京队的王海亮和任玉昆,刘雪鹏紧紧握着唐杉的双手连声道谢。
我们的大本营建好了,王勇峰队长将唐杉请进帐篷了解情况,当唐杉说到为王涛掩埋遗体时大家都楞住了,因为在山下我们就知道王涛的遗体是北京队发现的,怎么会是由唐杉来掩埋呢?唐杉对我们说:"当我们知道山上有人失踪后,就注意在山上搜索,那天我和一个维族兄弟发现远处有一群乌鸦落在地上,30年的狩猎经验告诉我,那里肯定是有什么东西。
我们走近一看是位身穿登山服的山友遗体,我害怕死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后,就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挡着自己的脸,慢慢靠近将塑料袋套在了遗体的头上。我对维族兄弟说,别管自己的民族风俗了,帮大哥把这位山友埋了,咱不能让乌鸦把他的脸啄了。我们用石块把他埋好后说,兄弟,将就点吧,咱就这条件了。后来发现的两位山友也让我拍照后用雪埋起来了。"听完这些,我心里产生了十二万分的不理解,为什么北京队将王涛身上的照相机、摄像机等等物品都带到了山下,唯独不能将王涛的遗体简单地处理一下,哪怕是在他的睑上盖一项帽子……
傍晚,运送发电机的吉普车上下来了几个人,他们是自费专程从北京和上海坐火车赶来的登山爱好者曹峻、陈骏驰,以及经过了各种软缠硬磨才被批准上山的四川《华西都市报》记者、四川青年登山队队员刘建。晚饭后,王勇峰队长召集所有营救搜索人员,包括唐杉、马尧、刘雪鹏在一起开会介绍情况,制定明天的搜索计划。
由于昨晚到达格尔木的王海亮家属,委托刘雪鹏将王海亮的遗体就地掩埋,任玉昆的家属还没有找到,刘雪鹏要求自己来处理两位山友的遗体,但在是否让营救搜索队见到遗体之后,才能掩埋的问题上与王勇峰队长发生了分歧。当时刘雪鹏的表情非常做作,左手拿着半个烧饼,右手在上面一块块地掰下来扔到嘴里,一付不屑一顾的样子:"我跟格尔木公安局王局长打过招呼了,我看一下就可以了。"王勇峰队长不让步地说:"我是总指挥。人命关天,没有我们人员的确认你凭什么掩埋。"并且要通过海事卫星电话与格尔木联系,刘雪鹏最后只能同意了。
大家在一起根据具体情况分析着其它失踪者的下落,刘雪鹏说话了:"我给你们提供一个线索,5月9日那天,我们的队员在玉珠峰的西南部冰川发现了两个快速移动的身影。"大家被他的话吸引了:"肯定是这样吗?会不会他看错了,或者是有高山反应?""不会错的。"刘雪鹏自信地说:"我的队员有一双2.0的眼睛,到了格尔木还跟我说过,不会是高山反应。"我问到:"他当时在多远的距离看到的?""5公里。"刘雪鹏开口答到。开玩笑!5公里之外能看到两个快速移动的人影,这肯定不是人眼。看着大家不信任的目光,刘雪鹏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说:"哦,是我有高山反应了。"然后向王勇峰队长问到:"请问你旁边坐的那位是谁?"(指王石)王勇峰队长答到:"我的队员。""哦,谢谢。"刘雪鹏说完就一头钻出了帐篷。 人直口快的陈骏驰晃着头说:"你看他那个样子,怎么像打了胜仗的将军。"我只吐出了两个字:"恶心!"马尧说:"刘雪鹏从开始就对我有意见,认为都是我把事情弄大的,不然的话可以悄悄把事处理完。"王勇峰队长说:"5条人命,你想悄悄处理完,这怎么可能。"我询问马尧:"为什么在队员没撤下来之前撤掉CI营地的帐篷?"马尧回答:"我不撤也会被风刮走。"一句非常"坦率"的话让我顿时目瞪口呆。帐篷与人命,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难道7次登顶玉珠峰的"马队长"会不知道撤掉帐篷对于在风雪中返回营地,精疲力尽的队员来说意味着什么?这简直是视人命如草芥。
王勇峰队长根据综合的各种情况准备布置明天的任务,曹峻、陈骏驰、来采访的记者刘建都要求上山搜索。虽然我们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知道他们都是些好兄弟,登山的人都知道,从低海拔到高海拔应该有个适应过程,这里是海拔5000米的地方,按照正常规律明天将是反应最大的一天,他们的决定将可能付出巨大的代价。新疆赛龙登山队按计划明天就要下撤了,唐杉对王勇峰队长说:"王队长,山上的情况我比较熟悉,明天我也留下来吧。"
王勇峰队长将搜索队员分成了两队,一队由马欣祥教练带领,其它人是开村教练、唐杉、曹峻和陈骏驰,从难度较大,失踪人员最有可能滑坠的东南冰川向上搜索,另一队由我带领旺堆、马尧从传统的西南冰川向上搜索,刘建负责雪线以下的模索,其余的人在大本营待命。两个组分别搜索到海拔5500米和56OO米建立营地,准备5月22日向顶峰搜索。王勇峰队长反复向队员们强调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麻痹大意。睡觉前,马尧颇为得意地告诉我,他的睡袋值5000元,我冷冷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心里骂着,你他xx哪一件东西都比别人的命值钱,求求你,别再说了,我的拳头快憋不住了……
5月21日早晨8点,马欣祥教练按照计划带领他的队员去海拔5300米确认两名遇难者遗体,但刘雪鹏还是赶在搜索队到来之前,带领着他的两名队员清理了遇难者的遗体。马欣祥教练到达时,山友王海亮的遗体已经掩埋了一半,随后上来的曹峻看见遇难山友任玉昆的遗体被挂在安全带上的绳子拖得在雪地上翻滚时,一向温文尔雅的曹峻认为这是对遇难者的最大不尊重,不禁大骂道:"刘雪鹏,我X大爷的!"刘雪鹏此时也异常冲动,拎了把铁锹冲了上来,但没跑几步就跑不动了,马欣祥教练让大家都冷静一下,刘雪鹏在两位遇难者的遗体旁哭了很长时间,掩埋了王海亮、任玉昆两位山友后下山去了。下午他找到了在大本营指挥的王勇峰队长,让他转告曹峻原谅自己在山上的冲动,然后带领他的队员撤回了格尔本。
我相信,我永远也无法原谅刘雪鹏,尤其是当我亲眼目睹唐杉为王涛做的墓和得知马欣祥和开村教练为邝君咏在5750米的冰坡上挖了一个1.5米深的墓穴时,更是无法容忍刘雪鹏对登山者生命的蔑视。
上午9点55分,我和旺堆、马尧从大本营出发了,我和旺堆背上装满帐篷、绳索、雪锥、食品、炉具等用品的登山包,望着玉珠峰用藏族的习俗高呼:"啊,嗦嗦嗦……"向山神致敬,祈求山神保佑。我们不停地走着,很快就把马尧甩在了后面,旺堆对我说:"刘哥,你跟队长说一下,我不跟马尧一起登顶,我不信任他。"我拍拍旺堆的肩膀说:"放心兄弟,我也不放心他,这种人在关键时刻是靠不住的。"我们顶不过山口肆虐的狂风,在山脊下等了10分钟左右,看准风稍小的机会冲了过去。10点50分我和旺堆到达了海拔5300米的雪线,我们在狂风中苦苦地等待着马尧。11点钟左右,我们从步话机里听到马欣祥教练与王勇峰队长的对话,在海拔5350米处发现周虹俊的遗体。20分钟以后又听到在海拔5600米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可疑物体,王勇峰队长用步话机通知我可以放慢些速度,我恼火地说:"快,我倒是快得起来吗?'马队长'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形呢,我和旺堆都快冻死了。"
下午14点10分,我接到王勇峰队长的通知,遇难者邝君咏(女)的遗体已经在海拔5750米处找到,让我们注意安全撤回大本营,由于一个遇难者的登山包被马尧遗弃在雪坡上,马尧用手对我比划着包的具体位置,我回头看着马尧没好气地说:"你没事吧?自己拿去。"看着马尧在雪坡上的背影,旺堆说:"刘哥,马尧绝对没登过雪山。"我随口答到:"是啊,登顶过7次玉珠峰的人绝对不会选择这种线路攀登,也不会以这种步伐在雪地上行走,这种水平也敢领别人登山。旺堆你上去,不管怎么样那是遇难者的遗物,我看马尧没有能力把它拿下来。"旺堆二话没说,蹭蹭地上去了,不大一会儿,就背着包从雪山上走了下来,我接过包将它挂在胸前,望着慢吞吞往下走的马尧,对随后赶到的刘建说:"你陪他慢慢走吧,我们先下去了。"
王石在第一时间用海事卫星电话将搜索情况报告了格尔木市委及遇难者家属,并立即返回格尔木,向遇难者家属解释一些具体问题。马欣祥教练他们回来了,一进门他就不住地夸奖着唐杉,说唐杉的眼睛象鹰一样,比望远镜都好用,在山上的搜索中功不可没,这才是真正的2.0眼睛。 由于遇难者家属的通情达理,加上王石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和地位,令人容易接受的谈话方式和角度,以及各方的共同努力,王勇峰队长接到王石的电话"家属们同意将遇难者遗体在遇难处就地安葬,王涛的父亲请求看一眼王涛的遗体,你们有没有问题?"王勇峰队长回答:"同意家属的要求。"
5月22日清晨,呼啸了一夜的狂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几天没见的太阳也撕开了乌云,把大地照得暖洋洋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我们分成三个组去安葬遇难者遗体,马欣祥教练、开村教练去海拔5750米安葬邝君咏,唐杉、曹峻、陈骏驰去海拔5350米安葬周虹俊,王勇峰队长、李卫东、旺堆、刘建、马尧和我去海拔5400米处将王涛的遗体运回大本营,以满足他父亲的心愿。
下午13点,我们登上了广东队建C1营地的地方,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平地,到处都是高低不平的乱石。我拿起步话机与马尧通话,问他是不是知道王涛遇难的地方。20分钟之前还与我通话的马尧,此时任我和山下的高成学怎样呼叫都一言不发。我们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唐杉为王涛砌的坟,一贯自视坚强的我慢慢帽子忍不住哭了……。 这是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坟的正面朝东,一块较大的石板竖在那里,一个护目镜端正地摆放在土面,这显然是山友王涛的,石板的旁边飘着一面小红旗,一把红色的冰镐插在坟前,坟是用较小的石块和细土堆起来的,边缘是用较大的石块护着,距这里7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些被遗弃的杂物,那里应该是广东队C1营地的原址。虽然我与唐杉是初次见面,但从这个海拔5400米精心砌造的坟,我已经看到了他那颗热情、善良和充满人性的心,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山友。我真的不敢想象,当王涛拼尽全力来到这里却发现帐篷不在时,那种绝望的心情会是什么样,兄弟,你真的不该死呀……
大家站在那里为素不相识的王涛默哀,刘建和藏族小伙子旺堆各自为他点燃了一柱香,旺堆用藏语为山友王涛祈祷着。我高喊:"王涛,听话,跟我们下山吧,你父亲要看你。" 山友王涛的遗体渐渐清理出来,王勇峰队长提醒刘建带走他的手表(在格尔木出发时,王涛的舅舅曾提起过这块表),刘建用剪刀剪开王涛的袖口,我们只看到了他那仍是白色的手臂,没有发现那块SUUNTO手表。我们把王涛用两层塑料编织布、一层塑料布和一个睡袋包好,开始用步话机呼叫马尧快些上来一起将遗体运下去,但无论你怎样呼叫也没有一点动静,山下有人发怒了:"马尧,我刚才已经埋了一个人了,不怕埋第二个,不管你躲在哪里,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说:"兄弟,杀了他不值得,别指望他了。" 我们五个人拖带着王涛的遗体在雪地上行走着,我和旺堆在前面用力地拉着,王勇峰队长和李卫东在中间用绳子将遗体的脚部微微抬起,刘建在后面控制方向。看似平坦的雪地只要脚下稍一用力就会陷进去,有时竟能深及大腿,大家一次次地被绊倒在雪地上,我的GORETEX冲锋裤被冰爪挂出了一个个口子,冰雪不停地往里灌着。大家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尽全力在雪上移动着。
翻过一个雪坡我们看到了马尧,此时他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王勇锋队长怕出什么意外,喊了他一声,只见他动了一下睁开眼,然后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跟在我们的后面慢慢走着。有两次他想接过我们的绳子,但都被我们愤怒地推开了。雪线终于到了,我们瘫坐在地上等待武警官兵上来将遗体运下山去。旺堆回过头来,指着王涛的遗体对马尧说:"你还不去跪下拜一拜。"马尧看了一眼旺堆,木然地转过脸走开了,我清楚地看到年轻的旺堆眼睛里几乎喷出了火,他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由于我口渴的要命,王勇峰队长让我先下去喝水,我背上登山包和刘建一起向山下走去。翻过一个山岗我迎面碰上扛着一副铁担架的唐杉,他正在弯腰摆弄着什么。我问:"你怎么一个人上来了?"唐杉直起腰来说:"武警的高山反应太大,根本就上不来,我只好一个人上来了,唉,我的鞋子磨漏了。"我十分冲动地抱住他:"唐大哥,你真的是我的大哥,我认你。"在我的视线里又出现了高成学和曹峻的身影,我心里明白靠这几个兄弟是无法将遗体运到山下的,我和刘建都止住了下山的脚步。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下来了,当我从气喘嘘嘘的旺堆肩上接过担架时,天上飘下了雪花。据当时在大本营陪同遇难者家属的王石后来回忆,当时天上乌云翻滚,漫天的飘雪仿佛是苍天忍不住在为王涛哭泣,身着鲜艳羽绒服的队员抬着王涛的遗体缓缓向山下移动,其景象庄严、肃穆,令人为之动容。我们就这样在满是石头的山坡上走着,一些武警战士也慢慢地加入了这个行列,大家交替着把遗体抬回了大本营。"我的儿呀。"王涛的父亲惨叫了一声扑在儿子的遗体上放声痛哭,并企图撕开裹在脸上的塑料编织布,我紧紧抓住他的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场的人无不为之伤心落泪……
王涛的遗体被我们慢慢下葬到墓穴里,王勇峰队长为遇难山友王涛、周虹俊、邝君咏、王海亮、任玉昆举行了一个追悼仪式,对他们的不幸遇难表示沉痛哀悼,愿他们挑战自我,超极极限的精神永存。然后大家面对雪山向他们默哀。这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在飘着飞雪的天空开始清朗了,雪山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了金黄色,仿佛是山友们燃烧的灵魂,苍天再一次把玉珠峰清晰地呈现在人们的面前,难道真的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我开始相信了。
斜阳之下,搜索队员按照国际惯例,将遇难者的一束头发交给家属,然后站成一排向雪山行肃目礼,向遇难的山友告别,王涛的父亲瘫坐在儿子的墓前抽泣着,周虹俊的姐姐和姐夫紧紧地靠在一起,他姐姐一边流着泪一边说:"我不哭,我弟弟他没有死,我要和他说话……"遇难者的家属们站在那里一面默默流着泪,一面不停地用望远镜向亲人遇难的地方眺望着,为长眠于雪山的亲人送上最后的哀思……
马尧终于跪在了王涛的墓前,一个身影走了过去,"我是《华西都市报》的,叫刘建,这是我的名片。"紧接着刘建对马尧动起了拳头,一时间尘土飞扬,几个队员和遇难者家属也冲了上去。王勇峰队长喊到:"搜索队员们,请保持克制。"武警们一拥而上把人们拉开了,几个队员哭泣着被人们推走了。回到大本营,马尧问刘建为什么打他,刘建答到:"你这个弱智,回家慢慢想吧。"马尧辩解自己没有上山是因为胃疼,我对他说:"没错,你的病好得就象撤帐篷一样快。"
当天午夜,我们撤回了格尔木市,又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独自一人攀登珠穆朗玛峰的黑龙江人阎庚华21日在冲顶时失踪。
我跟阎庚华是在珠穆朗玛峰大本营才认识的,黑龙江电视台为报道他单人攀登珠峰的行动投入了大量资金。共同的爱好使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我们在一起谈登山,谈家庭,谈他12岁的女儿,谈登顶后来大连吃海鲜……。那天他独自一人坐在帐篷外面呆呆地望着雪山,我偷偷地为他拍了很多照片,他告诉我一定要寄到他的家里,我问他是否感到孤独,他沉思了片刻,坦诚地说:"有时我确实感到孤独。"
王石曾劝他放弃单独登珠峰的想法,或跟我们一起登章子峰,或加入中国大学生队一起攀登珠峰,但庚华周围的环境和压力让他根本无法重新选择。记得那天分手的时候,在阎庚华的提议下,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在一起扯着嗓子唱了一首《驼玲》,然后相互拍着肩膀道声:"多保重。"可谁也没有想到他踏上的是一条永远不归的路。
对于庚华的遇难大家议论很多,我觉得在阎庚华单人登珠峰的问题上,最成功的是黑龙江电视台,最不幸的是庚华和他的父母及女儿。2000年春天的山难给业余登山活动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很多人已经把登山与死亡联系在一起,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静下来想一想,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应该怎样登山?山难究竟需要我们今后注意什么?我不否认,几次登山的成功也让我自己把成功的喜悦和超越自我的感受说的太多,而把遇到的尤其是可能遇到的困难谈的太少,没有从成功的背后总结出更深层的东西,完全没有意识到一种潜在的危险正在悄悄来临,对登山我出现了麻痹的苗头,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情绪。
登山应该是一项有着充分的准备,严密的组织,高度集中的指挥,严明的纪律及团队协作精神的活动,探险不是冒险,每一个领队和队员不但要有足够的理智和判断能力,更要有对自己和别人高度负责的责任心,否则任何一次失误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我始终认为山是有灵性的,她不喜欢你带着任何虚伪和杂念站在她的头顶,不喜欢人们对她所谓的征服和战胜,你应该对她有着充分的认识、理解和尊重,所以更多的登山者喜欢用接触和感受来形容登山。不可否认,登顶对于每一个登山者来说都是十分向往的,但是当你经过高山缺氧、令人窒息的呼吸、肆虐的狂风、横飞的大雪、突如奇来的冰雪崩,站在了茫茫雪山的顶峰时,回首望去,你可能会发现自已是非常幸运的,因为雪山接纳了你,只有她认为合适的时候,你才有可能登上她的顶峰。否则你会发现在她的面前你是那么地脆弱和渺小,你除了战胜了你自己之外,谁也没有战胜。所以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准备得如何充分,在山的面前没有权力说什么"一定"、"必须"、"非上去不可"等狂言,
对山的蔑视迟早要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即使你登上了某某高度,你却为此付出了你的生命,那对你来讲意义又何在?在这个问题上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每一个业余登山爱好者必须有一个清醒的认识。现代人登山的全部意义远不在于最后的登顶,而是在于整个登山的过程中的感受,每一个业余登山爱好者应该努力地在理智与冲动之间划上一条清晰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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