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6日 21:35 霰 阴冷
“怎么还不开车?等什么呢”
一个尖利的声音不耐烦的大声喊。但没有人理睬。
“你丫让他来找我!”
接着门口的售票员大声说,边说边从后门挤到前面,像一只斗急了的公鸡。刚上车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要发生血战,但是还好惨案没有发生,不一会小伙子又挤回来了,站在售票台子后面继续叫嚣,“你丫让他来找我!”的声音不绝于耳,“丫”是北京特有的土话,除了你我他,算侮辱性第四人称吧,骂的人都多少从骨子里透着北京人无以伦比但没有道理的优越感。
“走不走?不走退票!”
又有人喊,仍然没有回答。
于是有的人向车后张望,试图捕捉到下趟车的踪影。有的人下车不一会又上来。有的人比较聪明,站在出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按需制宜。极少数两耳不闻窗外事,以不变应万变。大多数人脖子像被拎着头的鸭子努力向车前张望,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饶有兴致等着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欲待冲突更加激烈血腥而后快。
“发生什么事了?”
我问小伙子。
“丫买三张票,我给她撕了三张,她要找钱,非说只买一张,现在车前挡着不让走!”
小伙子说的有点语无伦次。
“我下去看看,差的钱我给就是了。别因为一个人大家都走不了。”
走下车,看到一个姑娘站在车前,原来是个女孩,看刚刚小伙子那架势我一直以为下面也是个小伙子。
“差您多少钱,我给您成吗?”
旁边站着的先生听到我的话说:
“我也是来劝她的。”
姑娘的情绪很激动,看了看我说:
“不是钱的事!”
车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个个都是被拎着头的鸭子,伸长脖子,面带笑容,一会儿看看姑娘一会儿看看车上,津津有味地等待售票员和姑娘火拼。
“我在垂杨柳上车,双井下车,上车时拿5块钱买一张票,售票员找了两块钱给了我三张票,非说我是三个人,不给退票还骂人!票也让他扔了。现在我一张票也没拿到。”
听了姑娘的诉说我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我刚刚看到了冲突的全过程,这事你本来有理,但现在你挡在这耽误大家回家,有理就变没理了。”
那位先生对姑娘说。
“是啊,你可以记下车号,打电话到车队投诉。”
“我今天没带电话,再说我要求那个售票员现在下来给我道歉!”
姑娘仍然很气愤,不同意我的办法。
“那你上车,跟他们到终点,再找他们领导解决这个问题,这么多人看着你呢,一车人都要下来劝你了。”
为了缓和气氛我笑着说。
“我就在这站下车,我哪有时间啊?”
“大家不也都赶着回家吗?”
“我跟你到终点给你作证!”
旁边的先生说。
“我也陪你去终点,你看行吗?”
听到我们两个都这样说,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好吧。”
然后她跟着我们上了车。
上车后,前门的售票员女孩不断劝慰姑娘:
“他年纪小,刚上车实习,脾气冲,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如果他好好跟我说票撕了就不能退,我也就认倒霉不计较了,看到要饭的不是还给点零钱吗!他不但不退,还骂人!这让我接受不了!”
姑娘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我掏出纸巾给她:
“我觉得我们这位姑娘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只是气急了又没办法,所以才不得已挡在车前面,不然也不会听我们劝上车来了,是吧?”
我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说。
姑娘听了觉得说到她心里,眼泪留的更多了,但是还是很感激的带着泪对我笑笑。
“不论如何,骂人就是不对。”刚刚一起劝她的先生说,“别再想事情的过程了,越想越气,你现在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一会到了车队,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你需要他们怎么做才满意。”
慢慢的,姑娘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我们也就到了终点。
我们跟着车进了终点站。司机和女售票员叫过那个小伙子,路上我和那位先生商量,请他去做做小伙子的工作,他只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肯定认识到自己行为过激,需要一个台阶,先生不但把台阶送过去,还顺便铺了一条友谊的红毯。所以小伙子过来就给姑娘道歉,姑娘数落了他几句就原谅他了。然后姑娘说:
“我看你态度挺好,刚才的事情就算了,但是这两位不怕耽误自己的事情陪我过来,你们要想办法让我们回家吧?!”
“不用考虑我们!”
那位先生和我一起说。
“您住哪儿?”小伙子问姑娘,“可能现在还有公交……”
“我住五环呢,本来是在双井倒车的,现在到了这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如果天没黑,我就自己想办法了。”
“那您说怎么办?”小伙子有点心里没底。
“我只能打车了,钱你出。”
“可是我今天没带钱啊!”
小伙子挠挠头,神情很尴尬,面有惭色。
这时一个短发偏瘦中等个着深蓝公交工作服的妇人走上车来,双手插在裤袋里,“谁呀谁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你了?”
语气中极为不耐烦和居高临下。
紧接着先后涌上来几个人,一个身形庞大,下巴上一小撮胡子。一个微卷的小平头,身着深蓝运动服。一个较胖满脸横肉,手里提着个茶水杯子。
几个人一迭声的质问,同样的居高临下,气势汹汹:
“谁呀,谁呀,怎么你们了?你们是来干嘛的?”
姑娘又对着所有人从头叙述了一遍冲突的过程。
“哦,我们孩子跟您发生了冲突。你们两位算干嘛地?!”
小平头来者不善的转向我和那位先生。
“我们是乘客,来作证的。”
我身边的先生说。
“对,大哥大姐很同情我,跟我一起过来的。”
“你要多少钱?”
短发女人问。
“请问你们哪位是领导?”
看到有群起而攻之的架势,我想替姑娘省点力气。
“我是”,短发女人说,“你有什么要求,提吧。”
语气仍然十分不客气。
“您别冲我来啊,这事您问姑娘。”
我有些莫名其妙,她们到现在为止还没弄清楚事主是谁,原来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给你50块钱,你走人,行不行?”
短发女人矛头又转向姑娘。仍然是进攻的架势。
我想起在来终点的路上,一起来作证的先生跟我们说:
“见了领导,如何还是这种粗暴无礼的态度,这事就更好办了。我们可以找能管他们的人说说,还可以借助媒体的力量。”
“领导不可能没有最起码的涵养,没有宠辱不惊的素质也做不了领导。”
我说。
看到短发女人的一系列举动,我真是高估了某些基层岗位的领导素质,不过我想她肯定不过就是个小喽罗,如此素养也就配做个小喽罗。事实果然如此,她一次次的下去打电话请示,最后我们才知道她是一个调度,老虎不在家,猴子成霸王。她一直希望凭着自己的能力能妥善地处理或者压制这场纠纷,好向领导邀功,不想过于急于求成,态度焦急恶劣,反而欲速则不达。
“我不知道从这里到我家需要多少钱,但我感觉50不够。你们不能把我扔到半路上吧?”
姑娘说。
“我说一句,我从三元桥打车走京顺路到来广营大概是20公里左右,30块多一点,至于从这里到三元桥多少公里,没走过,但是超过15公里计价器就双倍跳字儿了。这个仅做你们参考。”
我提供了一个相对的参照标尺,结果这下捅了马蜂窝。一群马蜂齐齐调头,乌压压朝我飞将过来。
“你算干嘛地?!”
小胡子最先出招,话语中充满挑衅。
“你回家还是她回家?有你什么事啊?!你们认不认识?”
横肉咬牙切齿,同仇敌忾,恨不能生吞了我。
“你不是助人为乐吗?助人为乐就客观点,别瞎挑!”小平头说,“你们其实就是一伙的,买三张票到这儿碰瓷儿的,甭跟我使这怪招子!对,就是碰瓷儿!你们这路货色我见得多了!”
小平头就在我旁边,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的说。
“你们几位是干嘛的?”我们来是跟领导谈的,无关人员是不是回避一下?”
我见招拆招,不软不硬的对短发女人说。
“你算无关人员吗?”
小平头指着我问。
“刚才算,现在开始不是了,既然说我们是碰瓷儿的,那就要说说清楚了。”
我说。
“你不算,我们也不算,你们拉偏架,我们就帮着这孩子,我们孩子怎么了?不是磕头作揖、赔礼道歉了吗?杀人不过头点地,又同意给你们打车钱了?嫌少?穷疯了吧!那哥们儿,您看着比我大几岁,老爷们儿也凑过来拉偏架,您好意思吗?!您心里清楚,甭跟我来这一套,我不是这个车队的,我是开巴士的,见不得你们一帮人欺负孩子,路见不平,我还就拔刀相助了!”
一起来的先生听了这话,站起来对小平头说:
“您怎么说话呢?我一直没说话,您又冲我来了,我刚才还拉这位姑娘让她别跟你们理论”,他指着我说,“您怎么又冲我来了?”
“你们仨就是一伙的!甭跳出来装好人!”
小平头不依不饶。
我站起来拦住那位先生,把他推到座位上说:
“您别急,我们没必要跟领导以外的人对话,让他说。”
小平头在车厢里来回走动:
“这事我管定了!”
“好,您尽管说,下面时间归您,开始!”、
我做了个运动会上裁判发令宣布比赛开始的动作笑着说。
“让我说了,好……”
小平头张牙舞爪的继续说着。
车上又上来几个人,拦着他要把他架到车下去,他死活不依。这时调度小喽罗又上来了。
“就50块钱,行不行?”
语气十分不耐烦。
看来电话中领导指示50块钱息事宁人。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两位陪我过来,我们还没吃饭呢?”
姑娘感受到了调度的不屑。
“队长,没完事呢,一会儿告诉你结果。”
这时电话又响,调度对着电话说。
“嘿!嘿!嘿!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我们孩子是做错了事,有完没完?就50块钱,饭?做梦!我看您是不着急回家啊?那您先去吃饭,吃完了我们再谈?反正就这么多了,有本事你去告他!法院判他赔多少钱,我拿!”
小平头愤愤不平,越说越起劲。横肉和小胡子也在一边敲边鼓,我忽然想到这孩子的来历,不会是他们顶头上司或者什么领导高干的子女吧?要不小平头们不至于这么袒护,两肋插刀,挺身救孤吧!。
小伙子半天没说话,听了叔叔大爷们这么给他撑腰长脸,顿时又来了底气:
“你想要多少钱?要不我们单独谈谈?”
他对姑娘说。
“对,单独谈。你们两个是当事人嘛!”
叔叔大爷们立刻异口同声。
“那不行!既然到领导这里了,干嘛单独谈?”
姑娘挺机灵。看出对方人多势众来者不善。否决了小伙子的提议。
这时调度又上来了,双手插在裤袋里。
“你到底要多少钱?”
“80我估计差不多能到。”
“那明天你拿着的票来报销吧。”
调度说。
“别让人来了,本来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就一次性解决。”
小平头总算说了一句比较客观的话,我估计他还是向着小伙子,怕拖下去事态对他不利,所以想快刀斩乱麻。
“给你80你就走人,行了吧?”
调度有点气急败坏,她一向只负责调遣车辆,今天碰到这么复杂的纠纷,又不想让领导看扁,说她只会调车,不会宁人,她急于求成但是迟迟功坚不下,不禁急上眉梢。
“您这说的什么话?我现在还没吃饭呢,不行!”
姑娘的气又上来了。本来她也不是为了讹钱,而是反感他们的态度,调度欲立马拿钱封口走人而后快反而又把姑娘的火儿勾起来了。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恶声恶气,我有更难听的等着你呢,偏不让你得逞。
前后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一干人竟然还没有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他们太在乎钱也太看重钱的作用了,希望用钱堵人家的嘴,他们仍然认为姑娘是借机来要钱的。调度没搞清楚,仍然恶声恶气,小平头之流唯恐天下不乱,没有热闹看,所以跟调度一唱一和,一群马蜂把我们一顿狠蜇。
“那你们就等队长来吧!”
调度无可奈何的说,她终于明白这个态势不是她所能把握得住的,而她还不知道事情如此恶化全是她所谓主事人一手造成的。
没多久,队长从方庄终点赶来,一干人立刻被遣散,我们到了另外一辆车上。马蜂的目光透过车玻璃如芒在背。我想我们要遭恶报了,好人有时未必好报,好在队长来了,很快问题就解决了,他先是问情况又替小伙子道歉,又说那些人良莠不齐,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如果他们都像您这样的态度,这事早完了。”
一起来的先生说。
队长无奈的一笑:
“他们素质太低,别跟他们一样的。您给我写个收条,我把钱给你,齐活!”
他对我们和姑娘说。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要让小伙子给我写一个安全保证,保证我和大哥大姐的安全,保证我们不会因为这件事遭到报复。”
姑娘想得很周到。
“不用不用,这么大一个车队,你放心吧,我就是这个车队的安全保障,他们有什么过激行为就来找我!”
队长说的斩钉截铁胸有成竹。
“还是写一个吧,这样我们才放心。”
姑娘继续坚持。
“好,你写,我签名,小伙子已经下班回家了。”
姑娘写了保证我们安全的承诺,队长签了名字,我和那位先生也签了名字,然后我对姑娘说:
“走吧,我们两个送你上车。”
“还是我送吧,不麻烦您两位。”
队长立刻接过话茬儿。
“还认为我们一起的,怕我们分赃啊?”
我笑着说。
“那就请您送她上车吧。”
姑娘走过来,感谢我们帮助她解决了问题,留了我们两个的电话,一个小时后我收到姑娘的短信,说她已经到家了,谢谢我们拔刀相助,以后有用到她说一声就成了。
回到家里,肚子虽饿但吃不下什么东西,喜气洋洋的向家人诉说壮举,遭到一致的奚落:
“你吃多了吧?”
“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做傻事啊?”
“你不是司马南王海,人家管闲事有回报,能赚钱,除了可能的报复,你得到什么了?”
“以后少管闲事,你不出头自然有人去管,没你地球照样转!瞅冷子上来给你一拳,你这小身板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本来等着他们对我的壮举大大飘扬,谁知招来一片非议,我只剩下沉默微笑和无可奈何,但是确信的是下次碰到类似的事情我还要管,没我地球还转,但是今天没有我和那位先生,一车乘客可能现在还堵在双井呢。
虽然助人很麻烦,见义勇为有危险,但是能帮到别人真的很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