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亮人生 于 2013-11-8 16:15 编辑
【一】
国庆前一个周末,一行七人沈阳站上火车鸡冠山站下,下车便赶上去沙子岗村小客,天没黑便到三道沟口,便看到写着“帽盔山”鲜红大字的巨石,进沟找老乡家一谈就住下了。
他们四男三女,平均年龄五十三四,打算从凤城市帽盔山穿越到岫岩县清凉山。卸下沉重的双肩包,他们就和房东大娘一起烧火做饭。灶台的火光映红了领队海亮人生鸭舌帽下的椭圆脸,宽大的变色镜遮住了眼睛,但遮不住他脸上透露出的焦虑、急躁的神色,熟悉他的都知道他进山好犯这毛病。突然,他撂下手里的柴火,交待给两鬓花白的田间地头,便走进上屋。
老房东正坐在炕沿上剔牙,见他进来扔掉了牙签,清癯、干瘪的脸上略显紧张、拘谨的表情,满头粗壮的银发好像根根直立起来。海亮人生递烟给老房东,老房东摆摆手,海亮人生收起烟来,一阵嘘寒问暖,老房东额头上的皱纹渐渐松弛开来,脸上有了些许笑意,说自己是退休教师,一辈子没登过帽盔山顶,但听说村西头老赵家给丹东来爬帽盔山顶的带过路。海亮人生问要钱吗?房东说200。这也忒贵啦!打沈阳来到帽盔山麓218公里,7人车费才140。但海亮人生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盘算好了,拽上老搭档知足直奔村西头老赵家。
老赵家炕上炕下六七个男女在扒大茧,听明他的来意,一边扒大茧,一边七嘴八舌地说:顺门前的砂石路走,约莫走一小时,就看到了几池蛤蟆塘,往前是一间小平房,再往前走半小时有一三间平房。在三间房和一间房中间,有一条小水沟,不过沟往右拐,有条砂石路走到头是小毛道,然后右拐上梁子,爬两三个梁子,山顶有一个小平房,那是看蔘房,那里可以望到帽盔山顶了,再走半拉小时就到了。站在帽盔山顶上,赶上晴天可以望到凤城,望到鸭绿江。村民的热情介绍倒叫海亮人生有些意外,椭圆脸上有些轻松的笑意,不时地插话问问,还拿笔记本粗略地记下来。村民说他们走三两个小时就到帽盔山顶了,帽盔山顶下有条道通清凉山景区,没人带路,怕你们找不到,要不雇个带路的吧?海亮人生一听,椭圆脸一下子拉得挺长,阴沉沉的。200元?哼!我才不花那大头钱呢?爬山三四年了,高山险峰,有路没路的,就是夜黑爬也走过几遭了,没花过领道费,不也没败北过吗?他没再说别的,道了谢就和知足回去了。
饭后,海亮人生、知足、木鸽、大树出了门。天地间好像拉上了一张大幕似的,一片黑虎啦的,四周的大山黑毛茸茸地如蹲窝那里的怪兽一般。走到那几池蛤蟆塘了,都八九点了,黑黢黢林子上空才羞羞答答地出来几颗星星,月亮躲进淡淡的纱帏里,一片朦朦胧胧的样子。但愿明天不下雨,顺利找到道儿。回去的路上谁也不说话,好像一说话就能叫老天爷变脸似的。回到老乡家,三间房只有一间房亮灯,田间地头躺在炕梢上,呼噜声弥漫于屋子里,他们悄声躺下便睡了,而海亮人生烙大饼似的,在炕头上左一下翻身,右一下翻身,脑袋里不断地转悠一间房、三间房、小水沟、看参房的名词,想象和描绘着它们的样子……
【二】
海亮人生一睁开眼睛,屋里亮堂堂的,窗外阳光明媚,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走出屋,正巧撞上一手提拉脸盆一手抓着毛巾的凤枝,她瞥他一眼嘟囔道:“帽盔山也没走过,领队的也不张罗早点吃饭,早点走。”
凤枝五十三四岁,小个儿,大眼睛,白白胖胖的。嘴无遮拦,荤的素的啥话都敢扔;脸一会晴一会阴的,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风风火火的,哪都敢去,啥都不在乎。凤枝疯疯癫癫的,其实不疯,眼睛滴哩轱辘转起来,一卡么一个道儿,疯子是凤枝的谐音,是戏称,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她当上了沈阳徒步网“疯子团”团长。海亮人生爬野山几乎每次都没有落下疯子,她的话自然在他耳朵眼里当耳旁风了,他啥也不说自顾自地洗脸吃饭去了。
大家刚撂下碗筷,凤枝已经背上双肩包,装束整齐地站在门口了,挺起高高的胸脯,板个脸说:“我先走啦。” 话音末落地,她一脚出了门。
屋里的驴友们急匆匆背上双肩包,鱼贯出来了,往南顺道拐出村子。疯子走在最前面,依次是木鸽、小小荷、田间地头,海亮人生、知足、大树落在后面。在曲曲弯弯、绿树掩映的山道上,这支衣着各异、离离啦啦的队伍像蜿蜒着的一条色彩斑斓、断断续续的花蛇。
东边山梁上的太阳白布炽啦的,金辉清水一样在群山里漫溢开来,翠绿的枝叶越发鲜亮,点点红枫越发鲜红。蓝天一片明净,青山一片葱茏,葱茏里兀立着几座白不拉几的光秃秃的山崖,像菩萨腆起的大肚子格外刺眼。远处翘首于群山之上的山峰赫然入目:淡蓝色的烟云笼罩着一个圆故隆东的峰峦,峰峦白不拉几、光秃秃的,像发光的钢盔,更像菩萨腆起的大肚子。领队海亮人生从老乡那里知道,这就是帽盔山主峰,距离三道沟10几里地。象壮观奇伟,也明确地告诉他这些是悬崖峭壁,以往他所爬的山几乎一码青翠到顶,极少这样的。他不得不拧起眉头来,担忧、紧张的神色爬上眉梢儿。
山里没有风,空气湿漉漉的,凉丝丝的,远些的密林漂浮着淡淡的白茫茫的雾气。凤枝、木鸽、小小荷、田间地头没影子了,喊话声都听不见了。他们没有对讲机,手机信号在这里是时断时续的,可海亮人生没有慌神儿,心里有底:前面的四个人一定会在什么地方等他们上来的,现在距离中午还有四个多小时,时间来得及。他脑门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儿,于是脱下黄马甲放进行军包,只穿一件橘黄、乳白、靛蓝条子的T恤,挽起了袖子,顺手掏出相机,从翠绿的树梢间隙里拍摄帽盔山主峰,默默地等待知足和大树跟上来。
五十五六岁的大树上来了。一身淡绿的冲锋衣包裹着圆滚滚的身子,大熊猫似地低着头挪步子,汗水从发梢流到圆脸上,额头上粘着几绺留海,差点挡住了眼帘,她也顾不得撩开。她是第一次爬野山,心里没底儿,生怕落在后面,一步也不敢停歇。幸亏她在沈阳万泉公园日走10多公里,坚持半年了,老腿还真有点耐力儿了,虽说慢点但还没感觉累。
“行吧?”
“没事。”她抬起红扑扑的圆脸,坚定地说:“放心吧,我能跟上。”
“把你的包给我。”
不容大树拒绝,海亮人生把她包里一个重重的提兜装进自己的行军包里,大树连声谢谢地走了。他回头喊道:“知足在哪呢?”。
知足五十出头,大个子,肩宽体阔,国字脸,粗眉毛。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从来都是商量语气,不带伤人的;挺倔的,认准的理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和领队的一个毛病——糖人,所以爬山走路是必修课,爬啥样的野山也不打艮儿。前一段时间,老爸住院他没日没夜地陪床,老爸出院了他入院了:心率过速。刚痊愈出院没几天,这么暂八成是累了吧?
“我这就上来。”知足有了回音。
不一会儿,海亮人生就听到了他拖沓的脚步声,迎上去问:“怎么样?”
“还行。”知足拽下脖颈上的白手巾,轻轻地擦了一把苍白的脸,缓缓地说:“刚才看了几处好景,拍了几张。”
认识他有三年了,从来就是嘴硬,再凡能扛下来的,他都不会说。两年前他赶到普兰店陪海亮人生走滨海路到大连最后一段路,每天走四五十公里,到大连海亮人生才发现他脚踝肿得老高,才得知他脚踝伤是多年沉疴。海亮人生不放心地说:“把你包里东西给我点。”
“不用。”知足挺起腰板,大步从他身边走过去。
海亮人生叫知足当收队的,人家落在后面没毛病。
【三】
过了一个石头小桥,桥下是一片河滩地,停着一台蹦蹦车,两个农民模样的人在装河沙。海亮人生站在桥头打听爬帽盔山顶的道儿,一个大眼睛、拔顶的黑脸汉子两手柱着铁锹把,对着他一一说来,和他昨晚问到的差不多,他觉得问不出来什么新东西了,说声谢谢转身要走。那汉子担忧地说:“不好找啊!上次我们几个人顺着通天沟走到头,是一个大石砬子,上不去就回来了。你们不如雇个带路的。”
海亮人生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拐过山弯看到了蛤蟆塘,不远就是一间小平房,没错啦,继续前行就该看到道上的小水沟。往前望不到大树的身影了,也不见身后的知足,他喊知足跟上来,等知足上来后,一起走了半小时,拐过又一个山弯,和前面的五个人会合了。过一刻钟后,见到了横穿道路的窄巴巴的小水沟,海亮人生为了更把握,又找到了三间小平房,三间小平房佐证了那条小水沟是正确的。折回到小水沟,小水沟左侧有一条大车道儿,走不远,道旁树杈上飘动着旧彩旗条子,上面写着“镖哥户外”熟悉的字迹,一看就是冰冰保镖写的字。冰冰保镖一拽队伍就是四五十人,去了许多野山,这点不能不叫他佩服。
凤枝眉飞色舞的样子说:“镖哥户外群主叫冰冰保镖,他媳妇叫冰冰,所以他叫冰冰保镖。原来是沈阳周六暴走论坛的,后来自立门户了,强驴!”
大树、木鸽、田间地头羡慕地望着凤枝,那眼神分明在说疯子是老驴,不愧是疯团长。
凤枝脚底象抹了油,“蹭蹭蹭”地尥出去百八十米了,木鸽紧随其后。他们发现了镖哥户外第二个路标:旧彩旗条子,继续走了一段路就走进了干涸的水流子,看不出道来了。
“凤姐咋走?”木鸽有点着急地问。
“问领队呀。”凤枝说:“他问的道,不问他问谁呀?”。
他们折回来,木鸽喊道:“海亮大哥咋走啊?”
海亮人生正从山坡上往下边道上走。老乡说小水沟右侧的道走到头没道了就往山上拔,他拔到山头见到的都是石头砬子,光滑得手都把不住,脚也站不了,显然这不是老乡走的道儿。妈的,冰冰保镖咋那么吝啬呢?就栓俩彩旗条子?害得我得继续找道儿。听到木鸽问他,他迅速地大声说:
“往山上走,哪里好走从哪里上。”
“好嘞!”木鸽嗓门洪亮地回应道,撩开长腿,甩开大步,踏着布满枯叶的土坡往上走,这回轮到 凤枝小碎步紧撵慢撵地了。不一会儿,他俩就消失到石头砬子后面。
但喊话还能听见,大家就顺声音发出的方向走。转过石头砬子看见了木鸽在石头砬子间的毛道儿走,而凤枝在石头砬子下的坡上走。海亮人生认为木鸽走的道对,就喊凤枝上来走,凤枝说下面好走,到前面她会拐上去的。
知足在山脊上发现一个啤酒罐,啤酒罐正巧斜指向下山的道儿。他拿不定主意地问:“领队,你看这像不像一条道儿?”
海亮人生过来看看。
“哎,我到顶了,有道啦!”木鸽洪亮的嗓门又响起来。
海亮人生对知足说:“木鸽喊咱们,那就上去看看再说。”
凤枝还在石头砬子下面的山坡上,到处是哧溜滑的石头砬子,左突右进地找道,索性摘下郎当布帘的帽子,豆大的汗珠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石头砬子上的人高高在上地走,不过就是六七米高的距离,她却硬是找不到爬上去的石头缝隙儿,小小荷说凤枝还是从老地方绕上来吧。凤枝不甘心地在石头砬子下试了试,前脚上去了,后脚跟上来却没地方落,只好又下来了,绕了一圈,顺木鸽的老道上来了。
这时,木鸽和海亮人生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远眺西北方向的帽盔山主峰。清晨笼罩在主峰上淡蓝色的氤氲已经消散了,灿烂的阳光下白虎啦的、光秃秃的岩峰有些刺眼,像一顶铮明瓦亮的钢盔一样扣在青山脑袋上,更像菩萨腆露的大肚子,赤裸裸的,肥登登的,与其一条线上的另一座白虎啦的、光秃秃的岩峰对歭,试比高下。
“估算直线距离也就不到两公里。”海亮人生胸有成竹地说。
“我们现在走的方向正好和帽盔山主峰平行。”木鸽思虑说。
海亮人生想起刚才知足说的那个啤酒罐子,就不容置否地说:“不能往前走了,下撤到知足说的那条道,朝帽盔山主峰的西北方向走,把握住大方向就行了。”
“嗯”木鸽不容置疑地点头。【四】
到了那个啤酒罐子标记的地方,大家分头找道往坡下走。到了坡下,往西北是一条宽敞的沟壑,乱石遍布,溪水泊泊,倒是休息的好地方。早上在老乡家喝的茬子粥不顶饿,海亮人生看看时间九点多,就招呼大家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喝点水。木鸽和凤枝爬到了沟口,海亮人生等五人在沟下面。
“木鸽你累吗?”凤枝问。
“不累。”木鸽刚坐下说。
“饿吗?”
“没晌午呢,饿啥儿?”
“那咱俩探路去,叫他们歇会吃东西。”凤枝没有坐下,一手柱着一根登山杖说。
“那不好吧,领队没叫走啊。”木鸽迟疑地说。
“切!那有啥呀?”凤枝吐了口吐沫,居高临下地说:“反正不远了,都是往西北方向走,盯住帽盔山顶就行了。你前面探路,回头我喊他们。”
木鸽一听是个办法,随即站起身来。
“海亮,我和木鸽探路去了。”凤枝喊了一嗓子就爬过了沟口。
“别走太远。”海亮人生回道。
但没听到回音,也许回音被山脊挡住了。
知足屁股坐到石板上,后背倚靠在树干上,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塑料袋东西,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到石板上,原来是五六个中草药瓶子,鼓胀的塑料药瓶子像一个个大肚蛤蟆。知足叹口气说:“胀包了,不能喝了。”
“啥药?”海亮人生问。
“治疗心律过速的,出院时带的。”
“不吃药能行吗?”
“我感觉还行。”知足皱着眉头,但语气还是挺有力地说。
“你可是我的定海神针呢,全指望你给我收队呢,有你队伍就不会乱。” 海亮人生若有所思地说。
“放心吧。”知足嘿嘿地笑道。
大树叫海亮人生把提兜拿出来,提兜里装的都是好吃的东西,其他人也把好吃的拿出来,五个人你推我让地吃喝起来。
【五】
木鸽五十出头,高个子,大长腿,壮实而不胖,一张脸晒得黝黑光亮,突显眼睛黑白分明,更显整齐的牙齿洁白,浑身上下透露着精明、干练的气息。木鸽家距离单位四十分钟路程,许多年来他都是走路上下班,而且风雨雪天不误。玩户外不到一年,自己不说的话,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是老驴。走在帽盔山石头旮旯的山梁,他没感到坡陡道难,膝盖、小腿也不酸痛,倒是腿脚轻松如雁翅。此次穿越帽盔山和清凉山他担当中队。所谓中队者就是在队伍中间走起承前启后作用的人,可他歇不下来脚步,不知不觉地探起路来,爬出沟口,踏上林子下层层枯黄的败叶,迅即响起一阵“嚓啦嚓啦”的轻快脚步声,他倏忽消失到一片张牙舞爪的石崖后面。
“木鸽,等等,我看不到你了。”凤枝尖利的声音在林子里划过。
“你就在那片石崖那里等我,我往前探路去。”木鸽头也没回地往前走。
“那好。”凤枝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一株株黑灰色的树干直插天空,茂盛的枝叶撑起了一把把大伞,筛落下点点稀疏微弱的光亮,林子里阴呼啦的。木鸽“嚓啦嚓啦”脚步声过后,林子里死一般的静谧。
凤枝把屁垫放到石板上,背倚石崖坐下,撩了撩耷拉到额头上湿漉漉的流海,长长地吐出一口粗气。领队的一会儿一抽烟,一会儿一喝水,啥时候能走到帽盔山顶啊?这速度到清凉山还不得黑天?木鸽爬山不含糊,快步如飞,不像海亮磨磨蹭蹭的。行,我就在这歇着等他们上来再去撵他不迟。她慢慢地喘匀乎了气,才嚼起面包,喝起水来。
她身后这片张牙舞爪的石崖,突兀在山梁上,被一片茂密的林子包围了。凤枝所在的右侧是刚才木鸽下去的地方,右侧是贴在石崖下的水流子,水流子边上稀拉拉地立着几棵树,厚厚的枯黄败叶覆盖着壕沟,向山下延伸,望不到底儿。驴友行话说:上山沿道走,没道找水流子。这话儿凤枝当然知晓。木鸽傻逼呀,咋放好道不走偏走山梁上石头旮旯呢?她大眼睛滴哩咕噜地一转,上下一卡么,想明白了:顺水流子下可能方向不对。我说呢,木鸽比猴还精,不会傻逼到道好走不好走都不知道的地步。她自嘲地笑了。
一阵山风野兽一般嚎叫着,从水流子窜了上来,带起了枯黄败叶,在那片张牙舞爪的石崖前旋转,一忽儿飘落下来凤枝一身。她惊骇地跳起来,抖落掉枯黄败叶,汗消了,身子冷了。半小时都过了,海亮这个老咕咚,怎么还不带他们上来啊?四周静得出奇,突然有什么响动,也会叫她心惊胆战。她蜷缩到石崖裂缝里,抱紧前胸,目不转睛地盯住一棵碗口粗的老树,它有三四个人高,两人多高以上才分杈才有树冠,两人高以下是直喵喵的树干,裂开缝儿的树皮形成两道粗纹,一道黑黢黢的,一道白啦啦的,缠绕一起,盘旋而上,越看越像蛇皮。凤枝闭上眼睛,但眼睛里还是有那条黑白相间的蛇身,眼皮迁开一条细缝儿,那黑白相间的蟒蛇活脱脱地向她扑过来。她慌忙闭上眼睛,逃也似地离开了那片石崖,一路喊“木鸽”, 撵他去了。
跑了多久她不记得了,直跑到喘不出气来才停下,猛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林间空地里,炽热的阳光热乎乎地抚摸着她,狂奔乱跳的心渐趋平静。海亮他们上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万一跟我们走岔道咋整?不行,我得回去!回去万一海亮他们走过了,再回头寻木鸽不到,那不扔我一个人在山上啦?孤独、恐惧象两只狼爪一样揪住了她的心,她声嘶力竭地喊:“木鸽——”
“哎!我在你下面!”木鸽洪亮的嗓音在山坡上飘过来。
就像溺水者抓住了船帮一样,她紧紧抓住了木鸽的声音喊:“你别动,我下来。”
“你别下来啦。”木鸽大声阻止道。
“我害怕。”
“别怕,他们在你后面呢。”木鸽劝慰她说。疯团长害怕?他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听到。山梁石头旮旯的不好走,但离帽盔山主峰越来越近了,问题是得叫后面的大部队跟上来。他叮嘱道:“疯团长记住我在下面等你,你去把他们带过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在下面等你,路探明白了,你把他们带过来。”
“你也上来。”凤枝尖利的声音颤颤微微的。
“疯团长啥不敢疯啊!”木鸽开玩笑地打气说:“快去吧,你一路吹哨就不怕了。”
凤枝一把抓住胸前的哨子,敏捷地放进嘴里,鼓起腮帮,使足全胸腔的气力吹起来。
“嘟嘟嘟——嘟嘟——”沉闷、悲切的哨音在山梁、山谷上空飘荡开来。
【六】
小小荷打头爬到沟口,田间地头、知足、大树也跟上来,海亮人生说:“我方便一下,随后撵你们。”
走到那片张牙舞爪的石崖前,小小荷停下了,细长的眼睛里一片茫然,自言自语:“往前走石头旮旯的,往下走是水流子好走点。”
知足便喊:“凤姐——”
没有回应,再喊还是没有回应。知足便喊:“海亮——”
“你们先走,我马上就到。”海亮人生回应道。
三个人都看着小小荷。小小荷细高挑,瓜子脸,齐耳短发,别看她五十七八了,精气神儿就像四十七八,干脆利落劲儿没得说。她是老驴,和名驴们钻过不少老林子,这会儿,她瞅瞅大家淡定地说:“凤枝也是老驴了,肯定走水流子。咱们下吧。”
她第一个下到水流子,一脚蹚起厚厚的枯黄败叶,带起一股冒烟儿的浮土来。知足、田间地头、大树相继跟下来,身后翻出一团团湿黑的败叶。
水流子上覆盖着的一片枯黄败叶灰土土的,散发出经年累月的腐败气味儿。小小荷猛然停住脚步,扬起脸来疑虑地说:“不对,疯子他们肯定走的不是这条道。”
其他三人一下子愕然了,痴呆呆地望着她。
她一眼望到水流子头上的海亮人生,抓到了稻草似地如释重负地喊:“海亮怎么走?”
“等我下来。”海亮人生侧歪着身子趁坡势连跑带颠地下来。
“领队的你看,没有新鲜的脚窝儿。”小小荷等他一到,脸色严峻地说。
“嗯。”海亮人生点头说:“我看是一条道。等我下去看看是不是到沟底,山梁上石头旮旯的不好走。”
三个人站在那里没动,田间地头跟海亮人生下去了。
走着走着,海亮人生跳上左侧的沟沿儿,沟沿儿没有那么厚实的败叶,光板的小径走起来省力而轻快。几分钟后,他望到水流子通到一条宽阔的大沟底儿,一片敞亮。回身望到张牙舞爪的石崖下三人变小了,张开喉咙喊:“下来吧!”
听到喊声,知足往水流子上方走几步,忧心忡忡地说:“凤枝他们咋办?”
“喊他们跟下来呗。”小小荷随口便说。
知足上到张牙舞爪的石崖呼唤疯子,喊得他快没劲儿了,意外地听到了“嘟嘟嘟”沉闷而悲切的哨音,脸上立马浮起了笑模样。我说呢,疯子不疯,知道哨子声大,传得远。他回头朝下面人喊:“上来吧!”
大树腿脚慢,准备来个笨鸟早出林的动作,怯生生地问:“荷姐,那我先下去?”
“不差那一会儿,等等。”小小荷毫无表情地说。
知足又转过头喊:“疯子,我们在这呢。”
“下来吧,我们找到道了。顺我的声音来。”凤枝喊完话,就“嘟嘟嘟”吹起哨子一路向下去了。
知足赶忙下到沟里,急急忙忙地说:“疯子他们找到道啦,上去吧。”
小小荷、大树一脸无奈、犹疑的样子,知足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就说:“海亮老哥我叫他们上来。”
三个人齐声喊:“海亮上来吧!”
海亮人生坐在水流子中间一块光板巨石上,脱掉登山鞋,腿脚浪荡到石下,不慌不忙地喊道:“叫疯子他们一堆儿下来,道就在我脚下。”
“海亮、地头上来吧!”上面三个人扯破嗓子一般地喊。
田间地头着急了说:“若不咱们上去?”
“我是领队,跟领队的走这是规矩。我不能放道不走,到梁子上石头旮旯懵头懵脑地乱撞!”海亮人生气鼓鼓地说。
田间地头五十七八了,寸头花白,饱经风霜的脸膛上一副平静、沉稳的样子。两年前,他在瓦房店长兴岛滨海路上见到海亮人生,这家伙从营口辽河大桥出发的,同行6人到鲅鱼圈仙人岛都撤了,而他六天干了两三百公里。田间地头跟他走了3天,住宿、吃饭、问道他都包揽了,谁也懵不住他,到大连革镇舖了,他足足走了406公里,脚步声还是哐哐的。前几天,田间地头在沈阳徒步论坛见到他发的穿越帽盔山、清凉山的帖子,马上跟帖报名。他是此次穿越的领队,跟他走没毛病。木鸽、疯团长探好路,按规矩得回来通报一声嘛,再说那片张牙舞爪的石崖前咋也得留人守候啊……他懒得想这些,没意思,找块石头坐下来,也不再说什么。
上面的三个人还在喊,下面的海亮人生也在喊。
小小荷直截了当地问:“知足,你听到疯子说找到道了?”
“疯子不撒谎。”知足国字脸一本正地说。
“哎呀妈呀,来来回回地跑,累死我啦!”突然,张牙舞爪的石崖旁露出凤枝那张白脸来,遮阳帽两撇耳片儿粘在两腮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走啊,一会儿跟不上木鸽啦。”
“海亮还在下面呢,喊也不上来。”知足说。
“别管他,他就那样,看咱们都走了,保准他就跟上来了。”疯子十分肯定地说完,就快步朝前走掉了。
知足临离开那个张牙舞爪的石崖前还喊了几声:“海亮——”
【七】
半晌儿没有听到沟上的喊声了,海亮人生也不挪窝儿,身上觉得有点冷,就穿上袜子,蹬上鞋。小小荷是老驴,知道爬山时遇到分歧应该正确抉择,这点海亮人生一点不担心。知足是哥们没得说,就像自己不会丢掉他一样他也不会丢到自己,也许知足他们正去撵回凤枝、木鸽他俩呢。
眼瞅着没戏了,沟上的人走得悄无声息了,海亮咋还在这儿硬撑着呢?坐了快一小时了,这样傻等着也不是个事呀!田间地头爬上沟沿儿,在半山腰的林子里转悠一会儿,也没有望到他们的半点影子,于是下来,凄然地对海亮说:“就咱俩了,他们肯定走了。”
“走就走呗。”海亮人生仍然硬气嘎嘎地说。
“那咱们上去撵他们,还是下去走?”田间地头小心问。
海亮人生不作声地从石头上跳下来,回身朝水流子上方望了一阵,脸上混杂着愤懑、沮丧、失望的复杂表情。他不会怪罪木鸽,木鸽是新驴,也许不懂户外规矩,但他想不通的是老驴凤枝、知足为何不按规矩办。三年前,在绥中妙峰山顶上迷路了,八个人的小队伍发生了分歧:两个人要自行探路,五个人要跟领队的他走。那时候凤枝严厉训斥那两个自行探路的人,知足毫不犹豫地表态:跟领队海亮走。分歧化解了,八个人携手走出了原始森林一般的层层大山;去年疯子带队走南杂木西大山,把知足丢了,疯子急得像火烧猴屁股似的,率众漫山遍野地寻找知足……两年前他走辽宁滨海路,知足刚从海南岛旅行回沈阳,马上打电话问他走到哪里了,得知他走到普兰店,知足连夜上火车第二天早上赶到普兰店,就为了陪他走一段,还给他带了那么多中秋食品。……今天怎么了?疯子不再是那个疯子,知足不再是那个知足,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了吗?忽然,水流子两边的林子一阵阵唰啦啦地响,枯黄的败叶从绿叶茂密的枝杈上飘落下来,慢慢悠悠地在半空中盘旋飞舞,飘落到他肩上,跌到地上,凄清的寒意悄然遍扫周身,他不禁一哆嗦,回过头来对田间地头挥挥手,颓然说:“往下走吧。”
田间地头不再说什么,朝水流子下面的大沟走。
“妈的,这帮混账王八蛋!”海亮人生恶狠狠地骂道,还阿q似地自语:“哼,那就自己走!”望着田间地头的背影,眼眶一热说:“田间地头够哥们。”
田间地头耳朵有点背,他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也不管那些个了,骂了句他心里倒痛快多了。
下到沟里,他站在沟口张望着。这又是一条水流子,但是比刚才下来的那个水流子宽四五倍,宽四五十米,前后望不到头儿。这叫他想起小桥下装河沙的黑脸汉子的话,是不是他说的那条通天沟啊?顺通天沟可以走到帽盔山主峰下面。他心中一喜,他们也正往帽盔山主峰赶路,兴许能在主峰下会合的;但很快他脸又阴了,通天沟到头是爬不上去的石砬子,那个黑脸汉子不是走到石砬子无功而返吗?管它呢,还是顺通天沟走,万一离散的队伍会合呢!他向右拐顺沟往西走去。
走了一段,通天沟的左侧出现了另一条大沟,沟里平缓,似乎有条小毛道儿,一直向北。田间地头看到了,马上走过去凭经验看这是一条道,可能就是当地村民去帽盔山主峰走的道,虽然向北,但不能否认进沟以后拐向西,帽盔山主峰的道儿不可能是向西的一条直线,可能迂回向西的。见海亮人生没跟过来,他就喊:“回来走这条道吧。”
海亮人生停下,并没有走过去,斩钉截铁地说:“老兄,咱不能走那条道,那不和他们越分越远吗?”
到这时候,这家伙还惦记和他们会合啊!咱俩耽误一个小时多,这会儿他们不知道尥到哪儿了,没准到了主峰底下往上爬呢,顺沟走撵不上他们咋办?没准儿我看的这条道是近道呢,兴许能超过他们提前上主峰。田间地头没动地方,执拗地喊他过来。
“咱俩不能再走散了。”海亮人生差一点吼道:“听我的就这么走!”
那声音听得田间地头震耳朵。通天沟里到处是圆咕隆冬的石头,小的鸡蛋大,大的一间房子似的,坑坑洼洼的,凸凹不平,田间地头离离歪斜地跑过来了。
“知足——”
“小小荷——”
海亮人生一边离离歪斜地走,一边扯着脖颈子喊。
“别喊了,喊了他们也听不见的。”田间地头灰心丧气地说。
“那也得喊,没准听到了呢。”海亮人生感觉他们离得不远,因为山梁上石头旮旯的难走,他们得绕来绕去地挑道走,没准这时候可能还在山梁上转悠呢。
果然,从沟上面的梁子上传来微弱的回声:“哎——”
海亮人生的喊声提高了八度:“你们在那等我——”
过一会传来:“哎——”
“千万别动,等我,我上来!”
又过一会传来:“哎——”
海亮人生加快了脚步往声音传来的西边走,走到一片陡峭的石壁儿,再喊话就听不到应答了,急得他爬上石壁高处喊,可是一点没有回应声。他试图从这里爬上山梁,可是石壁立陡立隘的连抓挠跐踩的地方都没有,不得不放弃了攀爬,狂喊:“站住!我们在你们下面!”
声音撞到高高的石壁回来,峡谷里一阵阵轰鸣,久久不散去。
田间地头痴愣愣地瞅一眼他,无奈地说:“他们走远了,听不到了。”
“唉,这也许是我们会合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惜擦肩而过了。”海亮人生象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两腿一软坐在石头上,点起一根烟,狠劲儿吸几口,大口吐出来,瞬间脸前烟气弥漫。
田间地头忧虑地望着他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十二点了,离天黑还有五小时,帽盔山主峰的影子还没找到,天黑了可咋办呢?过了一会儿,他催促道:“领队,咱得快走了。”
海亮人生拽住一棵树,使劲儿站了起来,扔掉烟头踏死,不甘心地说:“上对面的山,沿山脊上走,也许能从山脊上看到他们。”
后来海亮人生才知道,他们距离沟里的他们也就五六十米远,可是他们压根儿没有听到海亮人生的喊声,“哎”的回应声是回应疯子哨声的。
【八】
与领队的分开木鸽没大惊小怪的,和那些名驴们爬野山时也经常分散过。半年前爬和尚帽子千米峰的遭遇记忆犹新:他和名驴落在领队后面一公里路程,看不见领队影子了,名驴也没去找领队的,另辟蹊径,结果走错了,下到公路找道再上,折返几番,最后也爬上了和尚帽子千米峰。他确信领队海亮人生这会儿一准儿在奔往帽盔山主峰的道上,我们得尽快奔往主峰与其会合。他心中定下往西的准星,眼盯忽而在山梁垭口出现的帽盔山主峰,不断地修正自己脚步,山梁上再崎岖难走他也不敢偏离西向。
出乎他意料的是,本来他以为顺着山梁走,就会一直走到帽盔山主峰去,可是走到树木茂密的山顶,山梁子断了,山梁顶是峭壁,峭壁下面是大水流子,水流子对面横亘着第二个山梁子。他脚不停顿地在山崖前转来转去找道儿下去,后面的队伍也跟他转来转去的,急得他满头大汗。
“别着急,保正有道下去的。”疯子一手柱着一根登山杖,两腿一叉,站在木鸽身后颇有经验的样子说。
知足、大树跟在后面,在方圆百八十米的地界里转来转去。
叫他们找道吧,我才不跟屁虫似地乱转呢。爬野山就怕无头苍蝇似地乱撞,既耗费大量体能,又损伤自信心,最后体累心累无功而返。养精蓄锐、静候佳音不失为上策。小小荷有意落在最后,啥话也不说,找一块干爽的地方坐下来,掏出手绢轻轻地擦拭额头上的汗,悠闲地望着他们转来转去的背影。
木鸽摘掉了墨镜,睁大眼睛,不放过眼前一切机会。他用登山杖打开峭壁前面茂盛的杂草,居然惊喜地发现峭壁间裂开一条大口子,初始狭窄,然后渐宽,裂隙两边石缝顽强地生长着两溜儿矮趴趴的小树,小树夹着一条坡度挺大的水流子。木鸽感叹道:“老天有眼,天助我也。”他一手拽住小树,一手柱住登山杖,顺溜地下到山谷。
“凤姐下来吧。”
“欧耶!”疯子麻溜吹起哨子,“嘟嘟嘟”的忙噪声响成一片。
刚坐下的知足咬咬牙站起来,背倚大树的大树懒洋洋地挪开身子,不远处的小小荷一个箭步奔到崖前,抢前下到山谷。
临下崖前,大树向梁子坡下望一望,眼睛发酸了也没有寻到海亮人生的影子。过了这个崖,不知海亮人生他们能找过来不?
“大树瞅啥呀,老亮他们早走了。”凤枝催促道:“不等你我早下去了,来,快点。”
大树笨拙地扭动着大熊猫一般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拽住小树,撑住登山杖,慢腾腾地挪到谷底。
凤枝一出溜就到谷底了。
坐在石头上歇息,望着他们下来的木鸽才站起来,奔第二道山梁去了,小小荷还是跟在最后,她在寻找机会歇脚。
还是顺着山脊走,四面都是林子包围着,无法看到对面的山梁。木鸽暗暗祈祷:万能的上帝啊,求求你叫这座山梁子直通帽盔山主峰吧。也不知是他不够虔诚,还是上帝有意考验他们的意志力,山梁尽头还是峭壁,不过站在峭壁上望得见和帽盔山主峰一条线上的次高峰,次高峰距离帽盔山主峰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帽盔山主峰被眼前的另一道梁子挡住了。眼前的梁子一片葱茏滴翠,梁子后面的次高峰一片黛色,白不拉几的光秃秃的山顶像一个发面大馒头似的,在蓝天白云的背景映衬下光灿灿的。木鸽这回倒是不急了,掏出相机拍照起来,摄影迷知足当然不会拉空子,也钻出林子站到峭壁前,举起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等在林子里的凤枝不耐烦了,在林子里东一头西一头地转圈儿,寻找下山的道儿,但她不敢确定,只好回来喊:“木鸽抓紧吧,十二点了。”
木鸽收起相机,叫上知足,两步就打崖前蹿了下来。
这回老天爷算是眷顾他们了。木鸽不一会儿便在峭壁附近找到下梁子的山坡,陡一点但能走,四周都是树林,假使失手滚下去也不会有大碍的。下去以后还是一条水流子,是一条宽于上一条水流子几倍的水流子,这叫他想起海亮人生说起过的通天沟,莫不是通到帽盔山主峰下的通天沟?这沟石头圆滚滚的,坑坑洼洼的,不如山梁子好走,再则海亮人生说通天沟尽头是上不去的石砬子,顺水流子走那不是走到死胡同了吗?还是翻山稳妥,翻过这座山一准就是帽盔山主峰!主意已定,他招手大家跟上。
连翻两座山梁子,知足也没好好歇歇,此次此刻两腿发软,腿肚子灌了铅一般沉重。听木鸽说翻过前面那座山梁就是帽盔山主峰脚下了,他不信,刚才爬这座山梁子木鸽还说翻过就是帽盔山主峰脚下了呢,翻过了不是嘛!转来转去的何时是个头啊?一想人家探路比咱还辛苦,就把怨气咽回肚子里,喝了一罐功能性饮料打起精神,二话没说就跟下山坡。
大树象知足一样只能把苦累、抱怨咽肚里去,和知足不一样的是她脸上还得装出笑模样,谁叫咱是新驴、孬驴呢?木鸽前面左一下右一下的探路看得她心疼,人家把艰险留给自己,把方便留给大家,咱可不能装熊,拖累大家。渴了她只是用水瓶子润润嘴唇,不敢多喝一口,生怕方便去叫大家等,也怕万一撵不上大家自己落在大山里。这次来,她既后悔又惊奇,大开了眼界:这大山重重叠叠的,还没道儿,到处是林子,时不时地冒出峭壁,这伙驴友胆大,智慧多,硬是快摸到了帽盔山主峰的脚下了,一路上惊险、刺激的场面叫她一辈子忘不掉的。
小小荷野爬山经验多,但她绝不多说话。有自告奋勇探路的,还有逞强好胜的疯团长,还显摆我了?听喝就成了,坚持一个基本原则静观其变、保存实力。她无声地时时刻刻都在寻找机会休息,哪怕靠在树干上呆一会儿,她也绝不放过的。
四人心里的小九九,凤枝了如指掌,但她不稀得说。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嘛。这时候,关键还得鼓励他们走,不能泄气。我***是团长,这些个道理岂能不知道?与海亮人生他俩肯定不能在此会合了,那老咕咚老奸巨猾的,丢不了,一起走时候一会烟一会水的,看他懒塌塌地歇、歇、歇就来气,剩他俩了肯定尥竿子跑,跑到前面暗里好看我们笑话。切!是骡子是马?只有遛遛才知道!帽盔山主峰见!她使劲儿踢踢腿,扭扭腰,抻抻胳膊,稍觉有些疲乏。
五个人木鸽打头,队伍离离啦啦的,跟头把式地向山下移动。
【九】
这是一个山坳,坡陡。坡上铺满松针叶,稀拉拉几棵松树,薄薄的针叶下是薄薄的腐殖土,土下风化岩,爬一步打出溜。海亮人生后背上驮个行军包,又宽又长的行军包看样子塞进两床被褥没问题,行军包顶差点盖过他后脑勺,底部压到他后腚上,里面的东西重得象几十公斤沙袋似的,秤砣一般朝下坠,双背带在肩膀两头勒出两道沟儿。他恨不得扔掉那些东西,特别是大树那个手提兜,水果啦、罐头啦、饮料啦死沉死沉的,但他不能扔,一旦走不出帽盔山还得靠它们撑饱肚子。他哈腰俯首,一声不吭,一步步往山脊上挪动,大汗顺脸巴子流,只有流到眼帘的时候,他才抬手抹一把汗。
“海亮,这边好上。”田间地头在他左上侧喊。
他抬头望一眼,心想差不多,不折腾了,便说:“你上吧,我这边一样的。”
田间地头见拗不过他,就自己往上爬。三年前走滨海路,海亮人生不这样啊,走起道来我是咋也撵不上的,那个劲儿简直牛气十足。莫不是今个和队伍走散没情绪了?不能吧?这小子心大着呢。那次出长兴岛,走了二十几公里我脚打泡了,他叫我打摩的先走,到复州湾镇等他,摩的过复州湾跨海大桥时,我一看一边是大海,一边是百里盐滩,20来公里长啊,老他娘地瘆人了,这小子却独自走过来了,一般人不得吓堆了。复州湾恐怖的涛声似乎至今还在耳畔轰响,山里的秋夜也是阴森恐怖的,瞅他现在的架门一点不着急,还不得贪黑呀,反正包里有酒有肉的,没啥大不了的。到了山脊,田间地头默默无言地站那等他上来。
海亮人生爬到山脊,径直走到几块一人多高的巨石前,放下行军包,把便携音响挂到树上,立刻威武雄壮的《拉德斯基进行曲》轰响起来。这小子玩得哪出戏呀?弄得田间地头一头雾水,愣怔怔地望着他。
“听听音乐,鼓鼓精神,咱再往上爬。”海亮人生掏出手巾一边擦汗一边说:“我有一种预感,他们走不远,也许能听到音乐。”
“不远?都快一点啦。”田间地头点点手腕上的表,满脸狐疑地说:“不可能吧?”
海亮人生瞅瞅他,撂下手巾,关掉音响,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说:“咱上来的这条大沟,到处是石砬子而且向西对吧?依据这两点,我就敢肯定这就是地图书上介绍的通天沟。”
“通天沟咋啦?不是不好走嘛。”田间地头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不解地问。
“老乡告诉我,通天沟上游是西,到头是就是帽盔山顶。”海亮人生思路清晰,振振有词地讲:“你想啊,木鸽往西走,往帽盔山顶走没错吧?”
“嗯。”
“老乡说,通天沟到头是石砬子,上不去。我想木鸽他们没准还得绕回来。”
田间地头将信将疑的样子,单刀直入地呛着问:“那你说打哪上帽盔山顶吧?”
海亮人生扭过头,抬起手臂指向西北方向的林子,目光穿过一处山垭口,远处是两座大山之间的山坳,坡势趋缓,绿树成荫,西边的大山山半腰已经和东边的那个大山山顶一平了,东山顶上是发面馒头似的光秃秃的岩峰,这是帽盔山的次高峰,半山腰与次高峰齐平的那座山应该是帽盔山主峰,主峰被咱这座山山头挡住看不到了。海亮人生一面指给他看,一面解释给他听。
田间地头还想听他往下讲时,他却转过巨石方便去了。田间地头继续往山垭口望,心里咂么咂么了他的话,暗暗点头。
“明白了吧?”海亮人生从巨石后面转出来,信心百倍地说:“咱们就奔那个山坳去。”
“明白啦。还往上走不?”
“当然得往上走哩,走到上面就能一眼望到帽盔山主峰了,再确定怎么走到那个山坳去。”
海亮人生走到树下,按响了音响,威武雄壮的《拉德斯基进行曲》又轰响起来,轻松一笑说:“咱俩以逸待劳,守株待兔。等半拉小时等不到他们,就走。”
“好。”田间地头眼角上笑出细细的鱼尾纹来。
【十】
天蓝云白,巍巍的帽盔山主峰翘首于群山之上,第一眼钢盔一样光溜的山峰冷冰冰的威严,第二眼山峰好似腆起大肚皮的菩萨一样笑嘻嘻的慈祥,第三眼不能不叹服大自然把两个矛盾的面孔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的鬼斧神工。登上1041米的主峰,鸟瞰鸭绿江,鸟瞰凤城,鸟瞰群山,那将是怎样一种情怀啊?!
他们所站的位置到主峰直线量不过千米,加上坡度也就两三千米之远,搁往常不到一小时管保爬上去,此时此刻只能望峰慨叹了,因为脚下是陡峭的断崖,好像天老爷巨斧**劈出来的,齐刷刷的,一刀到底。断崖距离地面七八米高,地面是乱石杂陈的水流子,水流子开阔,对面就是帽盔山主峰所在的山坡。这时,有一条绳索可以栓在碗口粗的树干上,拽住绳索,跐住崖壁,下到地面。可惜没有绳索。
木鸽眉头紧锁,一脸木然,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断崖前的石头上。
凤枝倒是来了疯劲儿,跐住石崖边,探出头来往下望,大大咧咧地说:“这也不高啊,看把你们吓得!没事能下。”说完,她紧紧双肩包带,蹲下身子,试图往下爬。
“有点险。”木鸽提醒道。
“你们看,石壁上有小树可以拽着,有石棱子手可以扣住,还有脚可以跐住的台阶。”凤枝轻蔑地扫视一眼断崖,挺英雄地站起来说:“我先下。”她用力搓搓手心,然后趴在断崖顶部,两手扣住石缝儿,一只脚探下断崖,落在一块突出的石台上,眼睛斜睨一下脚下的断崖,另一只脚稳稳地落在小树根处。
大树见凤枝下去了,怕自己动作慢在后面下叫人等着,于是耸耸身子,系紧双肩包带儿,模仿凤枝的姿势半个身子压到断崖顶部。
一直看着的小小荷突然站起身来,一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严厉样子,大声喝道:“大树不能下,耍虎啊?告诉你,爬山摔伤人的事多了!”
大树抬起头来,呆若木鸡,整个身子僵卧那里。
知足一脸大汗,不住地擦拭,心扑腾扑腾乱跳不止,一瞬间清风岭的绝壁、大排石的海崖掠过眼前,那两次是侥幸爬上去的,至今心有余悸。他想拿药吃,一摸包才想起来鼓胀的药瓶子早就扔在沟里了,叹口气,用手不停地抚摸心口。
凤枝在断崖顶部露出半张脸儿,上面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本来小小荷不说话的,这时冒出来阻止她们,也是有道理的。大家都不下,我也别逞这个能了。大树大熊猫似的笨身子下来也费劲,万一掉下来也是麻烦。没等她寻思完,知足抽冷冒出一句话来:
“强驴都说不能下,还是不下吧。”
凤枝催促大树爬上去,见大树翻身滚上去了,她两手撑住石崖使劲儿往上拔身子,低下头,一憋气儿爬上来,站直身子,扑落扑落手上的土末子,“哈哈“地揶揄道:“你们爷们还不如娘们胆大。”没人吭声,她忍住了笑,一脸严肃地说:“安全第一,小心为上。”转过脸问:“木鸽探路的,现在咋走啊?”
木鸽也站起来,嗓音洪亮地说:“往下找道呗。”
连续三山翻越,知足脸色煞白,像一张白纸似地没有了血色,他强忍住心难受,无精打采地步履阑珊地跟在队伍后面。
走在前面的凤枝停下脚步,想起了什么似地回过头来喊:“知足——”
知足听到了却没有回答,依旧步履阑珊地走过来。
“把你包里的东西给我点。”凤枝关切地说着,同时伸手夺他的包。
“我个大老爷们能叫你背吗?”知足拂落开凤枝的小白手,急扯白脸地叽歪说:“去边去。”
热脸贴在凉屁股上了,凤枝嘴巴一厥,一副委屈、难堪的样子尥到前面去了。
小小荷和大树并排走在最后。小小荷语重心长地说:“我告你,我有一兄弟爬山老强了,没想到爬祖山出事了。他寻思抱住上头一块大石头爬上去,大石头却砸下来,压住了他一条腿,八九个爷们都没抬动。你说邪不邪?八九个爷们抬不起来的大石头居然能掉下来。爬山意想不到的事情多了,还是谨慎点好。他截肢了,废了,可惜啦!”
“荷姐,我记下啦。”
“按说我和疯子、木鸽能下去,其实我担心的就你和知足。”
“荷姐,你说的我信。”
【十 一】
田间地头歇得有些发冷了,见海亮人生还没有走的意思,心里犯嘀咕:这小子咋就一根筋呢,再不走,爬到帽盔山顶还不得披星戴月呀?那帮人可能都到帽盔山顶了,天擦黑前等不到我们,指不定就去清凉山景区了。这不明摆着是傻老婆等孥汉事情吗?海亮人生过于自信了吧?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整个浪一个散兵游勇似的队伍能指望有什么奇迹出现?他愁眉苦脸地在巨石边上来回踱步,欲言又止。
山梁、山坳、水流子、林子暗下来,从林隙间望见破碎的天空灰白了,乌突突的,没有耀眼的光芒了。没有风儿,没有一点声音,树叶不动,草儿不摇,一切的一切都阴乎啦啦的。山里静得吓人,静得好像正在孕育着一场疾风暴雨似的。“呱呱”的老鸹哀叫声回旋于林子上空,久久不肯飘散,一种不吉利的预兆小虫子似地爬上海亮人生的心头,心乱糟糟的。
“知足——”
“知足——”
“小小荷——”
海亮人生和田间地头交替着喊,那声音里有焦躁,有歇斯底里。之所以喊他俩名,是因为他们认为落在最后极可能就是他俩。他们的喊声在林子里飘荡开去,倏忽就不见踪影了。
“咋办?还等啊?一点半多了。”田间地头黑黝黝的脸上黯然无光,焦灼地问。
“再等等。”海亮人生心里也没底气了,关掉音乐说。
“木鸽——”
“疯子——”
海亮人生忽然想起知足耳朵有点背,离得远怕是听不见。也许他们真的绕回来,那木鸽、疯子一定在前面,于是名字换成了他俩。
“哎——你们在哪——呢”传来颤颤微微的应答声,海亮人生还是听到了,急切地呼唤道:“在这呢!”
“在哪——”
这一句回应声叫海亮人生辨出声音来自的方向——他左侧山腰的前方,那是一片密林,青枝绿叶勾肩搭背的,密林底下啥东西也望不见。海亮人生大喊:“循我的喊声方向来。”
音响再次打开,威武雄壮的《拉德斯基进行曲》再次轰鸣起来。
“听到音乐声了吗?”
没有回应,海亮人生迅即关掉音响,亟不可待地往山坳坡下跑,喊:“循我声音过来——”
“看到我了吗?”木鸽洪亮的声音,海亮人生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他看不见木鸽。
“我举起登山杖了,看到了吗?“木鸽喊。
“没看见。”海亮人生沮丧地喊。
“你动弹动弹,走两步。”木鸽洪亮的声音更大地喊:“我看到你了!”
几乎同时海亮人生也看到了山崖底下树林里的木鸽,相距也就百八十米远,木鸽前面是一个坡,下坡不远就是山坳。海亮人生急慌慌地告诉他:“下坡,小心点。”
不一会儿,木鸽、小小荷、凤枝上来了。知足寸头湿淋淋的,脸色青白,手柱着膝盖挪上来,大树落在知足身后,田间地头跑下坡连搀带捞地把她拖上来。失散的队伍会合了,海亮人生倒是没有说什么。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能会合在一起就是幸运!叫大家休息一会,然后带大家爬顶,木鸽、凤枝又尦到前头去了,他也没说什么,倒是不断地探问知足、大树行不行。
歇一会儿,他们走到一片山坡开阔地儿,对面的大山坳呈现于眼前,但是帽盔山主峰还隐匿于山顶后面,次高峰裸露的悬崖峭壁、两个大坡的葱茏苍翠倒是一幅挺美的画面。摄影迷知足却懒得拿起相机拍摄美景了,额头上虚汗哗哗地流进脖颈子,他有气无力地拿起手巾擦拭,眼皮耷拉着只顾脚下了。心脏“突突”地快要跳出来似的,偶尔针扎一般地疼,他抬手捂住胸口,才走出开阔地,一进林子就对海亮人生歉疚地说:“老哥你先上去,我搁这歇歇。”
“这一道上知足又给大家照相,连爬三山,指定累屁了。”小小荷同情地望望知足,怜悯地说:“兄弟歇会吧。”
“歇也不能在坡上歇,找一块平整的地方。”海亮人生走上去,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地儿说:“知足过这儿躺会,这儿平整点。”
知足顺从地走了几步,到那儿身子一歪,背包靠在草坡上,就势倒下了,两腿平伸,人成弯弓一样,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老哥你别管我,上去吧。我歇会就好了。”
瞎**乱撞三座山,不然知足能累犯病吗?他越想越来气,越想越想训疯团长几句,还走个什么劲啊?知足走不了,还爬个屁帽盔山主峰!见鬼去吧,谁乐爬谁爬,反正我得下撤。在知足上面一块地方,海亮人生头枕行军包,身子放挺了。
凤枝、小小荷、大树也坐下了,闲不住的木鸽、田间地头去山顶转悠去了。
小小荷知道知足吃饭时把胀包的药瓶子扔掉了,就从背包里摸出一盒没开封的药,关心地说:“我这有冠心丹参滴丸,我老娘治疗心绞痛的,知足吃点试试。”
“不用,躺一会就好了。”知足眼皮也没撩地说。
“冠心丹参滴丸是中药,含舌根不吃也行,试试吧。”小小荷恳切地说,拿药走过来。
“不用。”
“老知足别犟了。”凤枝坐在知足上头挺远的地方尖利地喊道。
接过小小荷的药盒,知足倒几粒含进舌根下,然后拧上瓶盖推给小小荷说:“谢谢啦。”
“全拿去吧。”小小荷央求说:“留着备用。”
“我说不用就不用。”知足犟呼呼地说。
也就抽颗烟的功夫,知足胸口不那么闷了,头不那么晕乎了,心跳得也顺溜些,便说:“这药管用,强多了。”
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劝他再躺一会儿。
知足一手撑住地,一手薅住包,抬起眼皮说:“领队的咱走吧?”
“走啥呀?”海亮人生躺那气哼哼地说,但马上觉得不对味儿,脸朝下对知足叹息说:“好生歇着吧,等木鸽、地头下来再说。”
凤枝大眼睛滴哩轱辘一转儿来了主意,喊道:“下撤,下撤。”
就是喊下撤也轮不到你说呀!送人情是不?我还不知道下撤吗?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总拿团长的架势说事儿,这不是疯子团,是我发的线轮得到你发号施令吗?海亮人生把火压进肚子里,脸色难看地躺着不挪窝儿。
凤枝站起来,扑拉扑拉身上的草屑,颇有经验地说:“走水流子下撤,那是道儿。”
“下撤啥呀?木鸽、地头还没回来,一边呆着去!”海亮人生气呼呼地扔出一句。
“我就说咋下撤好,没说下撤呀!”凤枝赶紧找台阶似地解释说。
海亮人生懒得和她争辩。这条水流子通到哪里,他不知道。他想这条水流子应该通到沙子岗村大桥那里,那里有“帽盔山”地理标志的大石头。如果不通到那里就可能通到鸡冠山镇边的小河,那意味着可能走到后半夜。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去爬帽盔山主峰了,都必须尽快离开帽盔山走到有人家的地方。按原道下撤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天一黑就得迷路。决心已下,道路已定,他倒消气了。
木鸽、地头探顶回来了。木鸽说了一大堆话,海亮人生一句也没往耳朵里进,敷衍几句,就宣布下撤,第一个向坡下的水流子冲去。
通天沟上空窄巴巴的天,黑一片的,灰一片的,白一片的,脏兮兮的,象扯开的抽抽巴巴的破抹布似的;沟两侧不是陡峭的灰秃秃的山崖,就是乱石遍布的林子地儿,沟底石头蛋蛋的,干干巴巴的,有些石头上爬着嫩绿的苔藓,滑不唧溜的。大树一不留神一脚哧溜到石缝里,幸亏双肩包抵住了背后的大圆石头,没咯到腰,凤枝麻溜跟上一句话:“还是我叫你背包的,不然不硌折了你的腰才怪呢。”大树红着脸连声道谢。
海亮人生逃也似地在沟沿儿带路,带起一阵风来。
“海亮打鸡血了,干嘛跑那么快啊?”凤枝从沟对岸那边喊。
海亮人生也不作声。帽盔山是我的滑铁卢,也是这支队伍的滑铁卢,要赶在下雨前逃离这个鬼地方,别说打鸡血,打狼血也成。万幸啊,这若是不会合,天黑大雨瓢泼的,他们找我们,我们找他们,一想他就恐惧。他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身后的人,时不时地提醒几句“跟上”的话儿,知足、大树也争气地紧随其后。
树林子里有一片“嚓啦嚓啦”的响声,细密的小雨点儿落在热乎乎的脸上冷冰冰的,他脚步更快了,走一阵子,才回过头来看,知足、大树他们被拉得好远,他停住脚步,喊道:“下雨了,跟上啊!”
“没问题!”知足闷声闷气的喊声他听到了,心中窃喜:小小荷的药才是真正的鸡血呢!
一小时后,他远远地望到通天沟沿儿那条早上走过的岔道了,还意外地发现树杈上栓的旧彩旗条子,近前一看还是镖哥户外的,那就是说这是第三条路标了,指向通天沟。早上没走到这个路标下,在路标前上山了,所以走错道了。如果继续沿着路标指引的通天沟走,也许还能找到第四条路标、第五条路标……那也许我们不能走散,大意、马虎、急躁的毛病咋还是改不掉呢?和疯子棘皮酸脸的干屁呀?你是领队,责任在你嘛!雨丝越来越粗,雨点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树叶上,砸在脸上,也砸在海亮人生的心坎上。
当走到那条横穿大车道的小水沟时,知足看看表,正巧是下午四点半。海亮人生回头望通天沟时,通天沟已经被林子遮住了,看不到了,脸上说不出来是喜还是遗憾。
字数:19058
改写于省图书馆2013-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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