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飞翔的大鸟 于 2012-12-30 08:16 编辑
灵山,小飞,无碍,绿野,救援,极度冰寒,风吹雪,冻伤,死亡。
这几乎已经是这几天以来我生活中的主干。
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记忆都会越来越模糊。有鉴于此,我觉得有必要尽早做下记录。
也许思绪是凌乱的,但我觉得很有必要做起来,也希望不仅对我,也对大家都有所帮助。
回忆一:轻率自大的报名。
背景:个人有一定户外资历,去过几次5000以上海拔地区的长途露营,穿越,几次单枪匹马在高海拔陌生环境探路,在北京周边参加过几次2.0以上的徒步活动,参加过马拉松,平时有大量的单车,游泳,爬楼梯,力量训练等,对自己的体能和野外能力有较高自信。
动机:世界末日后一天,需要安排点庆祝活动。今年冬天就没有上过山,有必要出来散散心。
选择:考虑到近期运动量一直特别大,出于户外活动”留有余地”的习惯,选择1.5这个强度较小的级别。没去过灵山,所以选择灵山。看了下天行队的活动,人气不错,热闹,距离只有十公里,爬高一千多,自忖平时的话三小时走完绝对没问题,即使是冬天气候不好,四个小时也差不多了,于是报名。
具体准备:可以说毫无准备。由于盲目的自信或者说自大,不但手电头灯镁棒打火机保温毯白药喷雾剂等没带,连登山杖都没带。手套是一个挺薄的战术手套,土匪帽,一套迷彩作训服,外面一件伞兵外套,一双户外中腰鞋,一个迷彩军包,在苹果园物美店采购了补给:八瓶水(按照八九月份走1.5的耗水量),100克牛肉干,一小条巧克力和100克面包,这就上路了。
心态:相当放松,在车上还和旁边开玩笑,说之所以世界末日没来,是因为我许了愿要吃到切糕,现在我网购的切糕还没到,云云。
变化:快到地方了,逐渐意识到自己有点轻率。这个天气,这个队看起来如此休闲(我旁边的就没任何户外经验,穿着条牛仔裤就来了),其他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很多也都是新驴,甚至第一次出来。后来我讲了夏子的事,提醒风险,下车捡了根老乡柴火垛的木棍做登山杖。等过了下马威,逐渐感觉到准备不足,首先就是右手冻了。手套太薄,木棒导热,手指早早就开始麻木。这也是最后手指冻伤的主因之一。
灵山的雪情和天气变化万千。走到五指峰之后,上到迎风坡,我逐渐感觉到自己太了。这个地方开始,天气已经不是简单的恶劣能形容。一个关键性的事件:前队剩下的四个人中,一个哥们率先提出下撤,理由是已经2点10分,距离天黑比较近了。我马上同意。
我这个人天生容易想多,大一的时候来灵山,早晨下雨,我就没和同学一起上去,而是和不愿上山的留守人员打牌。之前户外活动,也有好几次面对所谓标志性地点,我仅仅出于谨慎的考虑选择放弃。这一次还是一样。我们上来用了三个半小时,下去呢?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要考虑一些意外,而且天气开始变了,再往前,哪怕四十分钟,都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小飞已经冲了一半,但我们这时候再上就有些来不及了。
一致同意,下撤。
事后来看,这个决定也许在很大程度上挽救了我们四个人。
反思:一个轻率自大的报名,马虎到极点的准备,到了主峰面前,可以说死神已经悄悄逼近了我的身边。但关键时刻一个谨慎的决定,把一切拉回到了正确的轨道。
正所谓户外有风险,行动要谨慎。退却不是懦弱。
健康地活下去,才是户外真正的目的。
附图:超级马虎的准备,装备不及格。右边是我。另两个是前队一起提前下撤的兄弟。
回忆二:对领队的迷信,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背景:早年刚玩户外的时候,属于比较无组织无纪律,仗着年轻身体还行满山乱跑,被批评还挺不服气。后来不这么搞了。我知道自己虽然体能还可以,但户外经验,尤其是特殊环境背景的经验很匮乏,所以很相信领队的经验,基本就认准领队最大。 表现:领队走,我就跟着。他让这边走我就这边走,让停就停,让撤就撤。结果就是,小飞一路闷头跑,我一路跟着。 转折: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小飞选择了放下包轻装冲顶。这个决定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也开始对他有些质疑。因为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他没来过,而且整个前队都没来过。五指峰多远,主峰多远我心里没数。高海拔地区和山区经常是下午变天,一旦起雾,这又是雪天,再来点风,脚印没了怎可认路?再说我自感体能没任何问题,于是谢绝了放下包的建议,选择继续背着(反正主要就是那些水)。 不过,还是基于一贯以来对领队的迷信,我也没有挑战小飞的决定。我想他一定是有足够把握才这么做的,自己算个P,操哪门子闲心,管好自己就行。 不过,也是对小飞这个领队判断力的一些怀疑,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在冲顶和下撤这个选择面前做出的最终决定。 教训:不能无组织无纪律,但也不等于就要迷信领队。尤其在危险面前,如果自己的判断和决定比领队的更加谨慎,那就选择自己的判断。领队不是万能的,更何况很多领队实在是有点不靠谱。
回忆三:留有足够余力,往往在关键时刻决定命运。 背景:这一趟我自己除了冷(最危险是在回撤到五指峰迎风坡转向逆风坡的最后一段,已经感到有些思维迟钝,平衡感缺失),身体倒没有任何疲倦感。但装备实在是不堪再战,衣服帽子整个结冰,手套整个成了冰壳。可以想见,如果再多停留一段时间,身体热量散失肯定会越来越快。 我后来和另一位前队的兄弟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他的确是个刚入户外的新驴,体能也已经接近透支,下来之后,当晚就感觉关节剧痛,行走困难。我不禁想,如果再多走走,即使我们依然放弃冲顶回撤了,他一旦中途扛不住怎么办?我们哪怕多耽误一个小时,到了天黑,也许未必牺牲,但严重冻伤甚至摔伤是免不了的。 我自己有体会。新驴对自己体能的实际情况缺乏认识,而且往往热情很高,很多人对户外的认识就是“挑战自我,挑战极限”。当他们真的不行的时候,往往会把自己和全队拖入尴尬甚至危险的境地。 反思:回想五指峰到主峰那段的气候,下山坡度之陡积雪之厚,地形之复杂,冷汗一阵接一阵。在那种环境下,面对全力下撤都无法保证一定可以在天黑前回到车上的情况,如果有人身体出了状况,其他人到底有多少余力给予帮助?!?! 教训: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每个人首先要对自己负责,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每个人都有生的权力,但这并不表示你有权力以他人的生命为代价来确保你的生存。真到了极端的情况,其他人为了自己的生存弃你而去,而不是选择和你一起面对死亡的危险,我想自己真的没啥可抱怨的。因为首先是你自己对自己不负责任!你自己都不重视自己的生命,出了状况又如何苛求他人呢? 在这种有极限状况的活动里,甚至即使是新驴面对普通强度的活动,留有余地这四个字是铁律。千万别以为户外就是挑战极限,挑战自我。如果要挑战,也一定要在确保绝对安全:比如在健身房玩跑步机,速度挑到20,随便你挑战。 铁律:留有余地。
回忆四:切忌逞强。 背景:在最早的一段,尤其是小飞带错路不得不原路返回从另一条路上下马威的时候,我很快就冲在最前面,并一直到下马威第二个哑口。因为我不认识路,面对岔路选择等待,然后就跟着小飞后面走了。小飞在那里抱怨昨天没睡好,身体状况不好云云。 他后来轻装冲顶,我想原因可能有几个,一是感觉之前耽误了时间,要抢时间;二是感觉前面走得有点慢,可能被“轻视”。 当然这都只是我的猜测。 其实我很支持户外要有竞技性。更高更快更强是体育精神的精髓,这无可厚非。户外运动有竞赛性,也自然更有吸引力,更有意思。但我觉得,作为一个领队,万万不能有这种情绪。毕竟你不是比赛场的运动员,也不是普通队员,你首先要对队员负责任。你是不是一个好领队才是关键。而领队称职与否,不是看你跑多快,而是首先看你能否安全地把队员都带回来。 无碍,这是让我既遗憾又悲哀的一个驴友。 现在看,他无疑属于那种无知无畏的新驴,对户外的认识就是挑战自我挑战极限,对自己缺乏清醒地认识。我想,他把大部队甚至前队都甩在后面,紧跟领队,率先冲顶,心里恐怕是自豪的,甚至还会为发现了自己的运动天赋感到惊喜。 代价是死亡。 而且还可能影响小飞一起走向了死亡。 我依然认为,以小飞的体能和户外经验,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或者无碍的身体没出状况,不会五点钟还在五指峰迷路,应该3点半之前就下过五指峰的背风坡,天黑左右有希望回到车上,而且一定不会死去。小飞可能会自我批评一下,然后自豪地展示登顶的照片,看着我们四个人遗憾的表情。 我想,这应该也是小飞敢于冲顶的底气。所以他虽然逞强了,但并非一定导致自己的悲剧。 但无碍的逞强,不但早早宣告了他自己必然死亡的命运,也为小飞的生死天平加上了至关重要的筹码。 有网友认为,无碍只是追随小飞,主要责任应该由小飞来担。我不想讨论谁责任更大的问题,我只是提出:无碍,从现有资料看,是一个四十岁的成年人,有足够的阅历,应该懂得对自己负责。如果仅仅说一个紧跟领队就足以解释无碍的冲顶,我觉得是牵强的。小飞的盲目冲顶,以及其他的错误不容忽视,但也不应该把无碍的冲顶完全归咎于小飞一个人。当然,如果涉及到法律等等问题,那和本帖无关。我只是觉得,一个成年人,要首先自己对自己负责。 教训:切忌逞强。
回忆五:面对真实的死亡危险,理智思考大于感性行动。 背景:2点10分-15分(我连手表都没带,也没相机,只能靠别人事后发给我的照片推测当时的时间),我们前队殿后的4个人决定下撤,当时小飞两人已经冲顶了一段时间。4点到4点半之间的某一时刻,我们回到车上。可能五点左右收到小飞的手台:他还在五指峰附近,无碍身体出了状况。 我觉得特别费解。 我们曾经推算过,小飞最晚在2点半应该就能完成冲顶,三点半之前能下到五指峰下面背风坡对面的树林,也就等于脱离了气候最恶劣的区域。他怎么可能5点还在五指峰“附近”?! 从事后收集的信息,7点的时候山上的小鱼司令队收到小飞信息,他和无碍在一起,搀扶无碍找路。 显然,面对无碍出了问题,而天黑等于难以下山的情况,小飞选择了留下来照顾无碍。而且我推测,无碍的速度不是在小飞5点通话前才下降,而是早早就不行了,所以才导致这两个人在5点才回到五指峰“附近”。 那么合理推测:如果小飞在早先发现无碍速度急剧下降之后,立刻理智地思考,事情会不会有另一个结果? 理智思考:天黑前至少要下到下马威附近才能脱险,而3点到5点只有两个小时。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脱离高风险的恶劣气候区,回到五指峰背风坡,然后快速下撤到树林。到那个时候,小飞应该挖一个雪洞,把无碍妥善安置好,然后一个人快速下撤,下山来找救援。 这样两个人都有生机(小飞知道无碍的位置),至少一个人可以得救。 但从现场看,小飞他们居然选择了迎风前往五指峰另一侧的孔涧。 这实在令人万分费解! 要知道,五指峰就在那里!五指峰在下山时到底在你的左手位置还是右手位置,这个方位怎么可能搞错呢?如果不是慌乱之下没有充分冷静下来思考,是不可能走错方向的。 我想,小飞那个时候的心情肯定是非常复杂的。他一定意识到了,是自己不管不顾的闷头冲锋把无碍带上了绝路。他有负罪感,觉得自己作为领队要承担起责任,更不想一个人逃回来面对铺天盖地的口水,成为人人眼中的杀人犯和人渣。于是他选择豁出去和无碍同生共死,他要竭尽全力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可也许就是这样的失衡心态,让他无法理智地思考,失去了生还的机会。 反思:面对死亡的威胁,最重要的不是感性地行动,而是要更加冷静的思考。理性,在某些时候是有冷酷的一面。 教训:理智思考大于感性行动。
回忆六: 在地标和岔路处留下照片
背景:目前根据逐步收集起来的信息,对当事的情形尝试复原,很可能小飞和无碍在登顶下撤后,于五指峰处迷路,错走孔涧方向下山。
虽然我当时没带相机,但从事后其他队员提供给我的照片中,可以清晰地看出我们从五指峰的哪个方向绕过上山!试想,如果小飞和无碍在上山途中,能在五指峰等重要地标,以及岔路口拍下照片,怎么会错走孔涧呢?
从7点钟小飞和本队救援人员通联的情况来看,如果小飞两个人不是错走孔涧岔路,而是走了正确的路线,大约7点-7点半,他们很可能会在和尚坟附近相遇!
一个至关重要的岔路口!一个要命的走错!
尽管前面有那么多遗憾,失误,但如果没有那个要命的走错路!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现在,逝者已逝,生者只能说”如果“二字了!
教训:在地标和岔路处留下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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